杨辉猛吸进一口潮气,心口发闷,像是被无数铁线猛勒住心肉,抬手攥住心口,疼得满脸细汗。
“你无论如何,证明不了一个死人的清白。”
“你闭嘴,闭嘴!!”杨辉疯子般咆哮。
“你们杨家佐证不了清誉,你就索性将叛国之罪坐实,当了这饮血营的统帅,鱼肉百姓,滥杀无辜。杨公子,杨少爷,你对得起令尊半生清廉吗?”
“!”
杨辉怒急,狠狠一拳砸在二爷左肩,将他掀翻在地,那带刺的锁链被他砸地的冲力一抻,再次扎进肉里,紧接着,杨辉又一脚碾在他的手腕上——
“呃啊!”二爷痛急惨呼,听见手骨脱臼的脆响,剧痛袭击脊椎,疼得他两眼一黑,立时一身冷汗。
那些倒刺终于完完整整地楔进皮肉,跟破土逆生的一样。
杨辉碾着他的手背不松,就着这姿势再次蹲身,捏着二爷的下巴逼他拧过头,癫狂怒喘,“你怎么和人做买卖的?嗯?!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话。要不是看你这身骨头还有点用,我早就把你这层骨皮扒了,晾在城门上遮荫,还能给那位小殿下过过血!”
二爷齿关打颤,那股分筋挫骨的痛劲分明还没过去,话音里的狠厉却半分未减,“这点话就受不了了?您这心窝子盛不住事儿啊……我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你最好别逼我。”杨辉怒不可遏,声音利得如同磨皮的剐刀,“我能穿那蓝家小少爷的琵琶骨一次,就不忌搁你身上再放一回血!”他猛地抠着二爷的颈侧,玩味一笑,“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这么好看的面皮剐烂了可惜,我也舍不得。”
二爷痛喘片刻,忽然无法抑制地低笑起来,“督帅……您这些年一直伴在呼尔杀左右,看似接触核心,却连云首的影子都没摸着。你知道……为什么么?呃……我告诉你。因为呼尔杀就是一头被人利用完卸杀的驴,除了助云首铸造饮血营、养固鬼门铃刀之外,他什么都不是。这些年他花在‘养虫子’上头的钱,只多不少,必然流到了靖天,帮云首养活了一批又一批的京师死士和为他们说话的权臣。北鹘大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饮血营就如附骨之疽,想甩都甩不掉。这么多年来,云首只当北国十方猎场是他提银的金库,半点要助他们封疆拓土的意思都没有。等利用完一举拿下,再携北鹘的兵马反杀南朝,断送这摇摇欲坠的薛氏江山!所以啊……云首哪里会管你我这样背负家仇命债之人的死活?你跟我较劲做什么?有这力气,何不去查一查,当年到底是谁诬告了令尊!是什么人害你家破人亡,十年来屈膝人下,人不人鬼不鬼地伺候着一个畜生!”
“你住口……你住口……”杨辉紧闭双眼,全身打起颤。
“杨少爷,你父母尸骨未寒啊。”二爷势要杀人诛心,字字见了真血,根本不给杨辉喘息的余地,“泽济二十一年之后,你再赏过一次中秋满月吗?那一年花阳的天水是红的,是被你杨家满门的血染红的!十四年……十四年了……你至今也未查到凶手,甚至连弹劾令尊通敌的几位言臣是谁都不知道,却在这里与我叫嚣放狠。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会觉得心寒的。”
“唔……”这几句话无疑扎得杨辉体无完肤。他心窝里的那团肉几乎快被自己的指骨抠成碎糜,恍然间听见最后一句话,猛地一滞,“几位言臣……这么说,你知道他们是谁?!”
二爷的下唇被自己无意识咬出了血,此刻渗进微翻的唇皮里,洇出点点绒斑,“我说了,我来伦州……是来与督帅谈买卖的。你若好好与我谈,我便将知道的告诉你,但若你偏要这样,那便随你吧……酷刑向来约束忌惮之人,疼算得了什么?赶得上你心窝里的绞痛么?每到这时候,你是不是恨不得将那团肉挖出来,踩烂了拧碎了,叫心腔漏着风,说不定从此就不疼了。”
杨辉蓦地松开他,下意识退了两步,扶着心口猛吸了几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窝已经烂了,如今只不过一团死肉吊在那,空空荡荡地来回晃悠。他脸色灰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就像是长久以来被自己身体里释放的剧毒吸食了精魂。
酷刑确实是用来约束忌惮之人的。杨辉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怕疼、也不怕死,跟自己一样的毒,一样的狠。可是这人分明比自己好过那么一点,至少外面还有人愿为他耗倾性命,至少他没像自己这样,给一个畜生当了九年的禁|脔。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时运更差一点。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一败涂地,至少不能在这人的面前。
“告诉我,那几个人是谁。”
二爷扶着手臂起身,倒吸一口冷气,“我进来之前,被你的人搜去了身。”
杨辉疲惫地笑了一下,吩咐道,“从今起,每餐给将军添个窝头吧,身骨轻得可怜,一捏就碎了。”
杨辉一步一缓地走出地牢,硬撑着回到地面,步子一崴,痉挛缩紧,心口痛得他全身打颤。
“督帅!”手下连忙上前,却不敢扶他。
“从烈衣身上搜走的包袱呢?”
“禀督帅,他来时没带什么东西,属下们只从他身上搜走了几张纸。”
“拿过来。”
“是!”
杨辉被人搀着坐上软轿,轿门还没关上,阿鹤便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蹭到他身边,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督帅,这护心的药丸您为什么不带在身边呢?您若嫌麻烦,可以带着阿鹤,阿鹤可以保护您的。”
杨辉吞了药下去,心痛稍缓,脸色却还是惨白的。他厌恶地瞧了这小东西一眼,不耐烦地问,“你跟出来干什么,许你出府了么?”
阿鹤惶恐地笑了笑,献媚似的,“督帅,今日明霞池里有些进展,您要去看一眼吗?”
杨辉瞳色发深,黑得像能吞噬血兽的乌潭,“罢了,闻着血腥就反胃。你只说,药炼成了么?”
“还、还没有……”阿鹤畏畏缩缩道,“有几条蛇刚刚出屉,看似能入药了,我想拿活人试试。”
杨辉拧过头,一把攥住阿鹤的脖子,“我警告你多少遍了,药没炼成之前,别拿这些事恶心我!人我给你了,你拿着炼成的东西来交差,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阿鹤被他猛地甩开,破风筝似的砸在窗边,全身发起抖,“您的意思……待行将药成之后,您就不要我了?那我不想炼了……我不炼了!!”
杨辉狠狠地闭上眼。
今日是犯了太岁么,怎么什么人都敢逆他。烈衣他暂时动不了,这小畜生的皮还是能扒下来一层解恨的。
“来人,给我打,打到他听话为止。”
阿鹤还没来得及哆嗦,人就已经被两名士兵拖了下去。紧接着,鞭笞声在轿外响起,阿鹤惨烈的叫声恨不得将夜顶洞穿。再一会儿,那小东西开始大叫着“听话”,什么好听的话都往外滚。又一阵后,他奄奄一息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哥哥”,撕心裂肺地哭。
“停吧。”杨辉不是良心发现,单纯是因那声“哥哥”意外的刺耳。他脑子里光怪陆离,一时捋不清思绪,也不知被这一声“哥哥”触了什么禁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找个大夫好好治伤,治好了再去炼药,炼不好再打。”
士兵应了一声,将血葫芦一样的阿鹤用草席乱七八糟地包起来,随手丢上了板车。
一名手下取回从烈衣身上搜走的几张纸,从车窗递了进去。杨辉接过后仔细翻看了几遍,眼光最终落在了最底下一排名字上——
杨辉正襟危坐,难以置信地盯着其中一个人名,一怔后立刻敲了敲窗壁,“传信官呢?”
“属下在!”
“秘密出城,送一封手信去镇北军北大营,本帅念及故友,想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