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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 绾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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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绾带

薛敬一愣,疑惑道,“什么意思?”

“稳定北疆的期限。”

二爷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九年前,我将你从云州救出,临行时曾与萧家军血战楼关,那一战中,我与萧人海谁都没有讨到好处,我双膝重创,他则……”

说到这,二爷忽然顿了一下,薛敬赶忙晃了晃他,“说啊,他怎么了?”

“他则被我戳瞎了一只眼。”二爷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你不是看到了么。”

“不对……”薛敬缠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交缠,“你还是没说完,你们彼此重创只是那一战的结果,和‘十年之约’有什么关系?”

二爷叹了口气,看着他,“殿下,我说过,你是唯一能助我光复云州的人,我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是有预谋的。”

他故意将话音转了风向,拼命要将自己说成是那丛花慢拈的轻挑客,好似这九年来的全心相待尽是居心叵测,连同彼此间重比千金的情意都一并辱没了。

可即便他这样说,那双漂亮清白的眼睛却唬不住人。

薛敬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恼怒,反倒笑起来,摩挲着他右手的虎口,“季卿,你这虎口的软茧是少年时成日练兵烙下的,这双将军手纵过马、斩过将,曾将送往敌国、身挂悬钟的幼年质子从刀山上救下,九年来倾囊相授,将其护养成人,如今还任由这无耻之徒在你身上胡作非为,逞狂浪之祟,若此等‘预谋’只为光复云州,那还真是……倾家荡产的赔本买卖。”

“可不就是倾家荡产么……”一瞧唬不住他,二爷索性顺了他的话音,“你若执意还敢往刀山上闯,那我这些年才算是白忙活了,倒不如当初雪滩一战后,跳到桑乾河里淹死了干脆。”

“你……”这人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把人惹毛,薛敬忍耐着,继续试探,“这些年你总说我是北疆之重,要懂明哲保身,想必这‘十年之约’与我有关?”

二爷想了想,像是在挑字眼,拣着能说的说,“殿下将来是要封镇北疆的,你的生死关联山海,天下靖平的事都与您有关。”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没透,果然想从这人嘴里挖出两句真话,比登天还难。

薛敬强压着一口恶气,将他的十根指头一一摩挲过去,哑声问,“在你心里,除了北疆光复,天下靖平,还有什么?”

二爷知道他想听的,可一时半会儿不想答他。

薛敬却没将话音往自己身上引的意思,质问他,“可曾有过你自己么?”

“……”二爷一怔。

“你心里装得下天地人神,独独装不下你自己——你没想过要好好地活。”薛敬笃定道,“我总不敢肖想,一个在寒山陋室枯隐九年,亲手活埋一切前尘名姓,却能在绢纸上笔走山河的人,怎么总不将自己装进山河里?九龙道上千尺红土,每年清明那一壶红曲酒,只有你一人倚山吊唁。季卿,你活得痛快吗?”

“……”二爷长喘一口气,心像是被盲蜂蛰了。

薛敬贴在他心口上,听着心房里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声,无力又痛苦,“我知你不会告诉我当年楼关血战的全部,向来我逼一句,你说一句,还不一定是实话,罢了……我不问了。我只求你一事,若这‘十年之约’中你曾亲手划过我的命鉴,那就也让我自己去试着改一改吧,行么?”

二爷猛然反攥住他的手,舌尖像是被沸水烫了,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铁石心肠地挤出了两个字——“不行。”

“可我要救你!”薛敬额上青筋直跳,心被砸得稀烂,“我只想知道怎么救你……如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天病似一天,却什么都做不了,若有朝一日要我亲手为你殓骨,当初你干脆不要救我,任我被他们吊死在城楼上算了!”

“你!”二爷一口气没喘匀,猛呛起来,越咳越止不住,震得全身缩紧。

“你别急,别急,我说的气话!”薛敬吓得连忙去顺他的背,慌不择路地翻身去矮桌上拿药,黑暗里桌倒椅翻。

令人发指的苦药就这么生灌下去,灌进一半,吐出一半。

好不容易缓过那口气,二爷转头,却见薛敬正背对着自己,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床尾。这人一整晚都在横冲直撞地生闷气,气完别人,又气他自己,这会儿大概又吓着了,连话都不敢再说。二爷本想安抚他,奈何这人坐得远,他够不着,于是只好朝他伸出手,温声说,“你过来,靠我近点。”

停了片刻,殿下终还是认命地挪了回来,埋进他怀里,克制不住地发起抖。

十丈软红尘,要是这人不在了,自己还能去哪呢?

他不敢想,也不敢往下看,怕失足跌进万丈深渊,无休止地下坠,却死不了。

“我错了。”

“你啊……”二爷轻抚他后颈的手一顿,随即侧过头,吻住他微凉的唇,含含糊糊地问,“殿下容我说一句么?”

殿下的脑子里断了线似的,一片茫然,本能地点了点头。

“这世间,没有人不惧死。将你从云州救出的那年,我才十六岁,为了活下去,我带你逃难西沙,躲在礁沙堡一间漏风的小木屋里,沙匪肆虐,门窗钉死了才敢睡一会儿觉,不过那时你伤重,大多时候在昏迷,或许都不记得了……”

“我努力回想,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殿下说。

“倒也不必。”二爷笑了笑,“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劳这神作甚?”

“与你相遇后的每一刻都是好的,哪有不好的回忆?”

二爷的笑容逐渐升温,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道,“那时我极怕死,之后机缘巧合来到九则峰,从断崖上远眺,正好能看见那座红色的山头,突然间,我就觉得应该将惧死的念头放一放,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在幽州的时候,我就在想,若你进了回头岭最后没能出来,那我这九年的蛰伏……就没有意义了。”他微微叹息,“殿下深陷险境时,方能以国为先,家为后,怎么却总在我面前说‘生死任人宰割’的孩子话,当真与当时审时度势、断叛军后路的幽州王判若两人。”

“岂非你先说的孩子话?‘不若雪滩一战后跳到桑乾河里淹死’,哪个刚说的?”说到这,薛敬埋在他怀里的头忽然间抬起,“等等,所以当年救我出云州之后,你和萧人海的最后一战,发生在桑乾河岸的雪滩上?你是在那里受的伤?”

“……”方才随口一句说走了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记下了,这人果然在自己的字里行间中东拼西凑,想还原当年整个事件的真相。二爷不禁觉得好笑,低头问他,“你累不累?”

薛敬撑起身,“你肯与我透只言片语,已经是天赐的恩赏,总比我和那丁老头,在浩如烟海的卷宗库里翻旧账强。”

他深知二爷在幽州待了那么久,又总让葛笑、陆荣他们盯着王府和府衙的一举一动,梳理卷宗的事他必然早就知道了,起初还背着他,如今既然说开了,索性也不藏了。

“还怨念上我了?”二爷果然对他私查卷宗的事一清二楚,也没问他查出来什么,直截了当道,“幽州卷宗库一场大火,与当年烈家帅府如出一辙,都曾留下过只言片语,只有一点不同——前者不知是不是人刻意为之,而后者,必然是为毁尸灭迹。”

薛敬皱起眉,“幽州卷宗库的大火,我多日这样查下来,大致能确定纵火之人该是有意为之,不然不能只留下一个防火防潮的夹柜没烧干净,柜子里的两封信还都牵连着献城前的云州,只是我线索太少,那些只言片语不知所云。倒是你方才提到的云州帅府,纵火者是要灭迹?灭什么迹?”

二爷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你看一看这个。”

薛敬接过后一看,眉目忽地变色。

纸上只写了半阙诗: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

二爷笑意如常,“你既已去过杀门井,这半阙诗,想必那店主已经告诉你了。”

薛敬略显心虚地别开眼色,“……我去杀门井的事,你怎么知道?”

二爷意味不明道,“这九年来,殿下不管到哪,我都知道。”

薛敬轻咳一声,想遮掩尴尬,“所以……这半阙诗来自当年的帅府?哪里的?”

“太久了,不记得。”二爷摇了摇头,如实道,“只记得年少时,曾在家中看到过,直觉与九龙道一战有牵扯。”

“此诗看似寻常,不胜枚举,文人墨客惯用来叙情描景,字画、书扇、屏风、书斋、亭廊……都有可能留墨,你怎么能确定此诗与九龙道一战有牵扯?”

“因为递这句诗进杀门井的人,与我从前的一位旧故有关,那位旧故来自烛山,那里曾是当年烛山银枪祝家庄的祖籍,祝家在九龙道一战后惨遭灭门,与我烈家一样。”二爷长叹一声,“烛山在云州以南的狼平溪谷,前日我遣世温前往查探,发现荒落的坟墓有人定期拔草,祠堂里新添了供奉,牌位也被人擦拭过。烛山一场大火之后,那位故旧不知所踪,至今生死未明。我就在想,一位和烛山祝家有牵扯的人,突然在九龙道一战九年后,将曾和烈家帅府关联的半阙诗递进杀门井,专为引起我的注意——那人必是有备而来。”

“烛山……”薛敬略一锁眉,“所以那人是祝家人?”

二爷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或许只有故地重游,身临其境时,才能追溯当年云州破城后,种种变故中的破绽。所以殿下,云州之行,是必启之征。”

薛敬犹豫道,“可你并非仅凭半阙诗就只身涉险的人,定然还有别的原因吧。”

“不错,”二爷难得有问必答,“任半山临死前曾说,自泽济二十二年初,他曾数次携金箔前往帅府拜访父亲,目的是为了借兵,动土修山。”

“动土修山?”薛敬急忙问,“修哪座山?”

“不知道。”二爷道,“云州西有西山,南是烛山,还有东北边大大小小数百座山峰,不能确定他修的是哪座山。一年半之内,父亲数次婉拒了他的重礼,随即便是泽济二十三年底的九龙道大战,再然后,云州献城,任半山改头换面,抵京入仕。时间上太凑巧了,我不得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此外还有几点疑惑,当年父亲没有答应修的山,最后修成了么?如果修成了,他们又是向谁借的兵?修山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在云州修山?动兵大兴土木可不单单要过兵部,还要工部牵头。即便远在边陲,朝廷也不会任这等有可能殃祸山髓龙脉的事,借由小小一个州府师爷的口前来借兵,所以我必得查清楚。”

“我帮你。”薛敬急忙抓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殿下,”二爷按住他,劝道,“你身份敏感,去云州,等同于自投罗网,萧人海不会蠢到每一次都有弱点攥在我的手里。再说,先遣军眼看面临汇军,富河平原还有硬仗要打,清叛一战陈寿平折损数位勇将,你如今便是他的主力。”

顿了顿,二爷语重心长道,“虽然你不愿承认,但你我接下来走的的确是两条路,西去云州之行混沌重重,连我自己都尚未摸清,而你这条路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却也是暗箭难防,你我的路都不好走。我活着一日,便要查明族军亡战的真相,或许将来还能亲临九龙道,找全他们的尸骨,妥善安葬。不过……”

不过于今日之残躯而言,能往前多走一步是一步,不敢肖想太遥远的事。

这句话,二爷没有明说,可殿下何等心思,立马就读懂了。

劝道,“世间万千草木,系根择土而生,早晚是要缠在一起的。”

二爷的眼中尽是迷惘,不确信地说,“可你我两株是广漠天泽之别,离得太远了……”

薛敬定定地望着他,重声道,“老天爷灌下来的从来都只有那一瓢水,哪管什么广漠还是天泽?难道你荒漠里下的雨是苦的,我这沼泽里是甜汤不成?什么谬论!世间水连水,山连山,甘霖普降,汲水皆是明川。不论多远,你我这系根总要缠在一起……”

这最后一句摆明了一语双关,有点轻挑孟浪的意味。殿下低笑着,果然将他重新压回枕上,用长腿死死地缠紧他,轻柔地摩挲着,盯着他满是痕伤的眉眼,呢喃着,“如此刻这般,甚深,甚深……”

随即从唇齿一路含到心口,这一回,极致温柔。

二爷低喘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什么系根,汲水……离山这三年,殿下倒是没学一点好。”

“冤枉。”薛敬抬起头,安慰似的亲了亲他的耳垂,“都是在你跟前学的,还请了老师父授课,比你教的那些好懂多了……”

这人愈发恬不知耻,二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哪里请的老师父,教的什么狗东西?”

“五哥不是狗。”殿下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赠我的‘兵书’足有一百多本,我驮回幽州的时候,马儿都累瘸了。”

“什么兵——”二爷微微一愣,霎时烟霞灌顶,从脖颈红到耳根。未料当初在幽州丛中坊摆的家宴上,葛笑所言“赠兵书”,赠的竟是这么脏的东西,气得他两眼一黑,骂道,“混账东西,看我回头不扒了他的皮。”抬手捏住薛敬的耳垂,将他从自己颈间拎起来,“还有你。”

“好。”薛敬再次低头去啄他,柔声道,“随时等二爷来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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