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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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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用了心。”薛敬低头望着他,深黑的眸子里冒起火,“那我应该用心吗?我是他口中说的奴马吗?我守卫疆土,是为了他们吗?我是为了你那句‘王图封刀所至,不让寸土’,为了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了你!二爷,我早就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了,我只在乎你说的每一个字,只想你好好地活着……”

二爷呼吸一滞,心口在疼,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那番自怨自艾的话是激将法,学着自己平日里惯用的话术,反过来剜自己的心。

“这样说话,不好听对不对?”薛敬伏在二爷耳边,放弃似的缓了口气,“可你平日就是这么伤我的,疼死了。我真怕……”

“怕什么?”

“怕有朝一日,如果你先没了,我却走不了。”

二爷眸光闪烁,知他这句是真心的,不是前头的现学现卖。

薛敬并不是时常将生死挂在嘴边的人,儿时虽也嚷过,可那是童言无忌,如今再说,就多添了几分笃定的意味,不好听,却动人。承诺这东西,就像带着剧毒的解药,能在肠穿肚烂的时候多留人半口气,在风雨飘摇的远水,撑起一叶舟。

二爷转头看向放晴的帐外,“雨停了,我想去断崖上看看,你背我去吧。”

“好。”

雨霁初晴,他背着他,穿过刚刚长出新芽的雪松林,来到断崖上。

“你看见那边的山头了么,从这个水湾往前数,第九个。”

薛敬循着他远眺的目光往东南望去,似乎在缥缈的云层深处看见了一个红褐色的山头。

“那就是九龙道的最高峰——枕生峡。”

——那里,曾经埋葬过一段青史。

“殿下,自古以来,清平山河都是靠尸骨成山打下来的。过些年,你再亲自验我这话。莫音说的那些,你过心也好,不过心也罢,都改变不了你将封镇北疆的事实。你是朝廷楔在这里的一枚棋不错,但你不是弃子,至少在我心里,你不是,你是唯一有可能光复我云州的人,你于我而言,太重了……”

“是我许你的情意,令你觉得重吗?”

“可不是。”二爷温软一笑,伏在他耳边,模棱两可地低语,“世人都言‘情深意重’,那玩意挂在身上,足抵千金石,能不重吗?”

“可我现在背着你,只觉你身轻骨软,一点分量都没有,难道你对我,没有‘情深’,也无‘意重’么?那你我重逢后这些天,我亲你、碰你,你都不再躲,前夜还翻开我的衣襟,主动咬我的脖子,难道是因为饿极了,不是在意我?”

“……”二爷彻底哑了,一时不知这惊世骇俗的胡搅蛮缠该怎么接。

“你明明就是在意我,可两军对敌时,箭在弦上,你又只会往后缩,你就是这么教人带兵打仗的?”

“……”这就有点太不是东西了。二爷脸上挂不住,推他,“放我下来。”

薛敬断然拒绝,“是你让我背你上来的,这没椅子。”

薛敬非但不放下他,还要以身体当伞,为他挡住扑面而来的水雾,灰蒙蒙的山坳里传来震天水响,山上的夏风有些凉,似比山下晚去一个时节。

“你是计划之外。”

好片刻后,二爷无奈收回了他那惯有的体贴疏离的暖笑,正色道。

“什么计划?”薛敬追问。

“……”二爷不答。

“好,你不说,我只当不知道。”薛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二爷,我想你背上我这千金石,别嫌沉,行么?”

薛敬屏息凝神,静等着回话,像在用心垂敲响无声肆虐的编钟。

可这人沉默了,连伏在他耳边的呼吸都消失了似的。

只要他肯背上自己这“千金石”,往后九天酆府,血海尸山,就只有那同生共死的一条路了,哪怕荒衢无舟,阡陌无曲,只剩悲喜无计的丧钟。

许久后,久到日光驱散了云雾,远山渐明。

久到,薛敬以为再也等不来他的回答时,二爷突然抬手,指向九龙道那座红色山峰,轻柔道,“那里,驻着我烈家的碑林。你我不论谁先一步,烈家的碑林中大不了多添一处,每年清明,会有人回来看看的。”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心口狠狠一颤,“你……你愿意将我,收进烈家的碑林?”

二爷浅声道,“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你我选择了一条路,便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心垒有千金重,是挺沉的,我试试看。”

薛敬茫然转头,近在咫尺地凝望着他,待确定那双眼中满是赤诚,再不含半分疏远和算计后,心神为之震荡,重重道,“我心匪石,逾重千金,但若为你,也能碎作明灯千盏,你走一路,灯亮一路,不会让你找不到家的。”

二爷侧头一笑,“心垒碎作明灯千盏,不是该照尽天下人吗?于我,一盏吧,一盏足矣。”

“一盏挂在你肩头,其余用来照路,你心明,则山月共明。”

“可在你眼中,不止我一人,当有人海。”

“世人眼中皆有人海,我等俗子,穷尽毕生也只为寻海中那一盏人灯,只要你肩头这盏不灭,无论你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二爷拗不过他,只好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眼神漂泊,游向远方。

一方烟雨,淋漓半生。

九年来,他从没活成这般松快的模样,从未这样暖过。

可当他望向茫茫远方那一座山峰时,又只觉这种松快和温暖不该属于自己。

“虽然今年清明已过,总要祭一壶的。”二爷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壶。

一壶烈酒,祭九龙道上千尺红土。

薛敬看着溅落石缝里的残酒的,今日方懂,为何这些年他久居断崖,石头房都烧毁了,还执意要在原址上重建。

“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倚山守灵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远山红峰销万骨,荒尘难填掌中杯。”二爷掂量着皮壶中半杯酒的余量,眼神淡淡,话音平和,“九年前,烈家战骨已殉,往后这些时月,都是一烛从风,有朝一日云州光复,我活着,才算对得起族军在天之灵。”

薛敬沉默片刻,抬手将剩下那半壶酒洒在地上,沉道,“你不是残烛,亦不必从风。我答应你,一定助你把云州夺回来。往后的每一年,都陪着你。”

是夜,又下起滂沱大雨。

一匹快马跋山涉水,终于在夜色渐浓时赶回了山。

李世温一走数月,错过了幽州城内的乱战,错过了回头岭中的叛军危机,错过了鸿鹄新摆的拜山宴。不过,他对于拜山宴没有太多兴趣,回寨的第一件事,就是趁夜赶去生杀帐复命。

“将军,我刚从烛山回来。”

“你这一路辛苦了,人也瘦了一圈。”

李世温走到二爷身前,规矩站定,“烛山已经荒无人烟,没有活人。但我见山后的老坟没有荒草,该是有人定期前往祭奠,那人十分谨慎,祭奠完收走了贡品,但这次我在碑前的土中刨出了香灰,还有余香,应该是不久之前刚刚去过。”

二爷思索着,“如今仍然不能确定,在烛山祭奠的人,是不是就是在幽州杀门井中给我们递白纸的那个。”

“我觉得是一个人。”李世温道,“他像是在引导我们去寻找什么。”

“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二爷再次念道这句诗,“这句诗的关窍在云州帅府,那人递来这句诗,分明是想让我去云州帅府的。”

“可帅府已经荒落,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李世温低声道,“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云州时过境迁,现在已经是萧人海的地方了。”

二爷按住他,又说,“我与他的十年之约就快到了,我怎么都要动身去一次。”

“那……您打算何时动身?”

二爷听着帐外的雨声,伸手扯了扯捂着脖子的衣领,有些烦躁地说,“入秋时启程吧,那时殿下北上汇军,就顾不上我了。”

“您这是……打算背着王爷?”

“云州的事,他不必参与,那个递信的人敌友不明,我不愿他涉险。”二爷看了李世温一眼,警告他道,“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再走漏风声。杀门井那一次,我暂且不予追究,若敢再有一次……”

“不敢!”李世温立时跪地,“那次是属下多嘴,要杀要剐,随您一句话。”

二爷只觉话重了,缓和了口气,“别动不动就要生要死的,我平日训斥老五他们,哪个不是这口气,这么较真做什么?”

李世温低着头,背脊快绷成一盏快要断裂的琴弦,“是我办事不利,若是在军中……是要吃军杖的。”

“你也是关心则乱。”二爷笑了笑,“再说,殿下最会软磨硬泡,平日里恩威并施的手段使多了,你会上当也在所难免,起来吧。”

李世温默默起身,闷声说,“那我也学学他那套,日后就不会上当了。”

“你别学他,”二爷忽然严厉起来,“好的不学,尽学孬的。”

李世温挣扎了片刻,又说,“可我总觉得王爷与我说话时不是在用话术,他是真心……想帮您找解法的,我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都没寻到这伤毒的解法,所以才故意告诉他的……对,我是故意告诉他的,在您这里,我和他一样……”

“你和他不一样。”

李世温直愣愣地反驳,“怎么不一样?我和他是一样的!”

二爷笑起来,这话要是让某人听到,怕是又该酸了,李世温向来能将自己陷入不明不白的争斗中,倒是这一腔热忱的个性最难能可贵,便不想与他争论这“一样”与“不一样”的区别了,又与他闲叙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李世温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自己与王爷哪里“不一样”了,只觉将军话里有话。当他带着满腔疑惑走出生杀帐,正一头雾水地转道,打算往走马坡走时,忽地一抬头,就见漆黑的毡帘后,遮隐着一个人影。

“王、王爷……”斗笠滑落,李世温下意识一愣。

殿下从生杀帐后缓步走出,周身冒起森森寒气,身上早已被大雨淋透了。

“入秋时启程,还要背着我,是么?”

发丝黏在他满布雨水的眼睑下,天色晦暗,李世温看不分明,就见殿下右手慢慢扶握住短刀,手背上青筋几欲迸裂。

李世温倒吸一口冷气,雨水混着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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