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四起,振聋发聩的冲阵声悲恸传来。
秦樊生的战马被吓得直往后退,“将军,大风是朝山谷里面吹的,火势只会越来越旺,里面没有别的出口,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全都会被烧死在里面,靳王他们出不来的!咱们还是撤吧!”
“放你娘的屁!”莫音用刀柄猛砸秦樊生的后背,大嚷,“老子帮齐世芳把伦州城都献了,李副将军都被你一刀杀了,没有退路了……靳王要是活活烧死在里面,北边怎么交代!呼尔杀说要活的,活的!要是烧死了,咱们都得陪葬!”
秦樊生不想进谷,莫音更不想。
然而火风化作催命符,半柱香后,莫音等不了了,决定亲率五千叛军回闯幽谷,撞开那扇狼烟遍地的死门。
“进谷,活捉靳王!”莫音狠一咬牙,“众将听令!谁能将靳王活,赏千金!”
五千叛军见千金在前,一个个高喊着冲锋,硬着头皮往深谷里冲。
火浪烈,山风疾,五千叛军一进山谷,就不得不放缓脚步。
林中瘴气未散,再遇山火,随即生出千鼎火|药的威力,炸浪连环,泥石冲天,统统砸向叛军。脚下的泥沼被烫熟了,马蹄踏在上面,如踩在滚红的炉砂上,相互跌撞,将士兵一个个砸在地上,惨叫着,滚掉一身身热皮。
盘踞在头顶的林木被火舌寸寸吞噬,枯枝和断木朝叛军头顶砸下,黑林中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眼见火木朝头顶砸下,莫音一把扯住缰绳,猛将身边一名欲保护他的士兵推了过去,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巨木砸中,压在下面起不来,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团火球,皮肉被烧熟,喉咙却没僵,临死前还在咒骂。
可莫音不信天,不信命,不怕诅咒,只当是笑话听。
秦樊生拉扯不住马缰,人快被山火烤熟了,不慎滚下马背,撞在一棵巨大的断木根上,惨叫,“将军!撤吧!这里不对劲,不对劲!!”
莫音却根本顾不上秦樊生这个酒囊饭袋,正踩着士兵烧焦的尸体,不断将围在自己身边的士兵推进火海,替自己挡住砸落的火木,一刻不得喘息。
忽然,火烧林中传来杀喊,穿刺耳膜,震颤心鼓。
天野间像是忽然间裂开一条缝,似有火碎遮云,激涌天河红浪。
莫音大叫,“不好!有埋伏!”
幽谷黑林变成染血的赤红,五千叛军早已被冲散,三五成群的栽入火海,林木倾塌,莽山如盖,刚要熄灭,就又有更多枯木助燃。
这时,周围的马蹄声更响了,如千军万骑。
秦樊生惶恐惨叫,“靳王到底带了多少人!怎么听着像几万人!”
“不可能!”莫音就快被熏成了睁眼瞎,眼角还挂着快要滑落的烫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樊生好不容摸上马背,继续劝莫音,“撤兵吧!现在撤还来得及!”
莫音怒吼,“你我亲眼看着他们进来的,最多不过八百人,咱们可有五千!活捉靳王,必须活捉他!”
——只有活捉了靳王,才算完完整整一张投名状。
——才能完完整整地活。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传来更重的马蹄声。
“这……这战马的数量至少过千!”秦樊生大吼。
木石砸落,金火一闪!
忽见一玄甲身影在火光中一闪,就听谁大喊一声,“靳王!那是靳王!”
莫音回头一声断喝,“秦樊生!随我追!”
秦樊生闻声赶来,紧随着莫音,往发现玄甲人的方向疾追。眼前火枝乱跳,如陨星炽火,不断在眼前炸开刺眼电光。
“将军!前面是断头崖,不能再往前追了!”
然而,为时已晚——
火路陡然间转向,身后发出一连串巨响,莫音大惊着回头,方才的来路已被断裂的火木彻底阻断了……再往前看,就见一名面生的年轻将士带着近百名死士骑着马“一”字排开,伫立在断崖前。
那名年轻将军身披靳王惯穿的玄色铠甲,横刀身前,原是火林中的替身。
“假的,他竟然是假的!!”秦樊生失声尖叫。
莫音瞪着胡立深,难以置信。
胡立深举起刀挥舞两下,就见断崖后方又窜出第二批人马,围上断头崖。
“莫将军,菜都凉了,让本王好等。”
两扇独峰贯彻于天地间,靳王从死士间催马而下,似从酆门回临人间。
莫音乍一见靳王玄衣素甲,完好现身,愣在当场,“你……你……”
“我好得很。”靳王打马上前,不吝微笑,“多吸了几口毒烟,拜莫副参所赐,有些日子没见了,呼尔杀军里的伙食倒也没见多好,怎么还把将军饿瘦了?”
莫音此刻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一星半点镇北军副参的样子。
靳王身边的一名士兵递了他一件刚从火林中拾回的断戟,“王爷,确认过了,是北鹘的兵器,军铭被他们自己刮了,翻刻上自己的。”
靳王接过断戟,前后看了看,“将军平日里不是连我镇北军配发的新刀都嫌破,怎么呼尔杀拿这种生了锈的淘汰货伺候你和你的兵,你们倒没有一点不快,果然好肉喂多了,隔壁家的耗子肉都是香的。说正事吧,莫音,一个月前,我军在富河平原兵分三路——中路主力军由陈大将军亲自领阵,驻扎灵犀渡口,负责震慑呼尔杀主力,谨防他们南下幽州;左路由本王领军,目标辎粮营,势要解决敌军粮草;右路则由陈大将军手下的参将李令闲领军,目标伦州城,若齐世芳胆敢通敌,令其直取他首级,尽全力保住伦州,而你,就在这路军里。”
靳王话音一冷,“前两路军的任务都成了,只有你们这一路。齐世芳投敌叛国,签了献城书,伦州数十万军民沦陷废土,李令闲捐躯在伦州城门下,而你,竟然在他死后,突然带着你的兵秘密南下,将我先遣军堵进了回头岭。莫音,好一招暗度陈仓啊,我且问一句,李令闲是不是你杀的?”
一旦撕下那层伪装的“脏皮”,莫音也不打算装了,狰狞地笑起来,“呵,当时他就快摸到伦州城门了……还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
莫音的嘶吼仿若撕破了鼓皮的血钳,话音落地,溅起飞雪。
一片片飘落,砸进那片饿殍满地的荒滩。
“这里是回头岭,断头崖,死了可没人殓骨。”靳王朝天一声叹息,静静地低头,望着他,“莫音,听说过活人靶吗?”
莫音赶忙扯紧马缰,马蹄在崖边上搓着碎石,碎石砸进激流,断崖虽不算高,下面的水却极深。此刻,五千叛军的身前是断崖下的激流,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火林。叛军们伤的伤,残的残,被围在山谷正中,支离破碎。
正午的热风持续地吹来,催心炙骨,通透了苍茫火红。
“不好!看崖壁上!!” 秦樊生大嚷道。
莫音仰头看向断崖,只见对面的崖壁上乍然筑起一堵人弩墙——一排金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昨夜,刘贺青将所有战马留给了火烧风林的三百死士,自己则带着其余士兵连夜爬上了断头崖对岸的高山,早早筑起弩阵,方才敌军攻林时,他们便在崖壁上不断地敲击石墙,仿金鼓蔽山,顺便曳柴扬尘,利用回音壁的响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千人变成万人,制造出雄兵千骑压境的效果,让敌人不战而栗;
同时间,靳王下令引火招风,火林吸风,火越旺,风越大,相辅相成,叛军一旦入谷,深谷立刻变成一个密闭的瓮,火林便能将叛军锁死在山谷中;
紧接着,由胡立深乔装的“假靳王”作为吸引火力的目标,领百人在林中乱窜,用火木配合浓烟混淆叛军视野,逐层消减他们的兵力,为了活捉靳王,敌军会在慌乱中盲目做出判断,对“假靳王”穷追不舍,直到被引上断头崖——
这时,后路一断,正好便落进了崖顶的弩阵范围。
“蚊蝇扑火,也要死得其所。”靳王冷刀出鞘,不再给莫音丝毫喘息,低喝,“莫音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