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曾师爷说,是前幽州知府令晏鲁,令大人亲自封的。他是从西北应忠调任来幽州的,泽济二十四年左右。微臣接掌幽州府后,他便告老还乡了,两年前在西北病故。”
靳王轻轻应了一声,抬头望着悬挂在廊间的灯笼,烛蜡燃到最后垂死挣扎,随即熄灭了。
残卷虽已难辨,却也算是给当年的那一战,细细地开了一条窗缝。
“这件事,有劳丁大人了。”
丁奎抱拳还礼,离开王府后,靳王却没了睡意。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一直在想这几封信。
《燕云方志》和营救信,统统指向云州……究竟是留给谁的呢?
那封密信若是粘着翎羽的京师密函,那位“令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但若只是普通信函,他又何必亲自封在两扇书格的夹柜里,还要和几页记录调粮的云州地志一并封存?那个夹柜明显是为了藏物单修的,信笺要防止浸水,还专门用蜡封上——就好像是专门藏在夹柜里,等待着谁去找到似的。
一团迷雾伴随着隐透光斑的泥墙聚拢而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想要帮他拨开迷雾,却又在关键时刻,被另一只手用火墙封上了。
靳王从床上爬起来,将初九叫进来,“准备一匹快马,本王要出去一趟。”
初九不放心地说,“王爷,夜深了,要不要叫上刘副使同去?”
“不必。”
城西,杀门井。
半掩着门的杂货铺前,一个年轻人头戴斗笠,躬身走进铺中。
店主看了一眼来人,便打发走了正在交谈的老友,往身边黑漆漆的藤椅上一坐,盯着这人的身形,“公子器宇不凡,您一进小店,立时一股龙气在屋顶盘绕,嗨,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天神,公子还是走吧。”
薛敬将斗笠取下,往店主对面的椅子上端正一坐,“在下还未开口,您怎么知道,这不是一桩大买卖。”
店主露出狰狞的笑,“我见过的死人比公子见过的鸟儿还多,您一进来我便知道,就算您带来的是天大的买卖,我也不敢做。”
薛敬笑意一收,低声提醒,“还请店主三思,我的生意,您最好不要拒绝。”
店主的脸色霎时一冷,颤巍巍起身,从身旁的箱子里抽|出一把尖锐的锥子,放在手心把玩,“我怎么听着,公子是在威胁我。您可是一个人来的杀门井,这周围,都是蒙着脸的黑市杀手,他们大都是饿死鬼投胎,为了一个肉包子,就能抢着去杀人。”
薛敬取下身侧短刀,放在案上,淡淡道,“您信不信,只要我这把短刀出鞘,今夜之后,幽州就再无杀门井了。”
“你!”店主怒而起身,猛地将锥子插进木案。
同时,方才离开的黑衣男子冲回店铺,古刀断落,当即就要劈下。
薛敬蓦地一翻短刃,刀锋出鞘半寸,刀柄处一个“靳”字赫然一闪。
“胆子倒是不小,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上撒野。”薛敬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店主,一点也不在乎身后那名快要落刀的黑衣杀手,“你这铺子原本应该建在一个坟包上,坟头草还是本王命人去拔的。今夜这生意若是做了,本王就给你这铺面换两根金梁,若是不做,来年清明,来喝你自个的上坟酒。”
店主吓得倒退两步,“你……您竟然是……”
薛敬看着店主,笑着问,“怎么样,本王的生意,店主做吗?”
店主连朝杀手摆了摆手,那人立刻收刀,退出了店铺。店主将笑容重新抠回来,刻在嘴角,谄媚道,“小的不知是靳王殿下大驾光临,冒犯了。”
薛敬随即将一张画纸展开,摊在店主面前,“这个人,来过您这么?”
店主看了一眼画上的人,奸猾地笑了笑,“这人确实见过。两个月前,也是这个时辰来的。”
“不管他给了您多少,我出十倍的价,买他从你这得来的信。”
店主起身来到神龛钱,给他供奉的牛头马面点了炷香,随即从神龛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纸,回身递给薛敬,“这就是那晚他从我这买走的信,您看吧。”
靳王翻开白纸,看了一眼,“怎么什么都没有?店主莫不是诓我吧。”
店主笑着解释,“王爷,小的只是个做买卖的,不至于放着十倍的价钱不赚。再说,我在您的地盘上,死活都归您管,怎么敢用假消息骗您呢?真就这一张白纸,没了。”
薛敬起身绕到店主身前,袖间利刃忽然出鞘,抵在了店主的喉咙上,店主来不及躲闪,猛一哆嗦,手里的锥子立时也要刺出,却被薛敬先一步攥住手骨,狠狠一别——“咔嚓!”
店主发出一声惨叫,手骨立时就要错位,锥子滑落,滚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饶命,王爷饶命!”
薛敬拧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可没有先前那位先生好说话,最讨厌人撒谎,店主要是不说真话,本王今夜就拆了这杀门井。”
“我说、我说……”店主瑟缩着脖子,发起抖,“他带了一个拿剑的死士过来,就是您画中这位,倒是他自己始终坐在马车里,我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他当时闻了闻这张白纸,说‘宣纸浸过蜡油,递信的人来自烛山吧。’我没想到,他竟然能从一张白纸推测出递信人的身份,当时有些害怕,要知道,问信不问传信人,这是杀门井的规矩。”
“还有呢?”
“还有、还有……哦对了,‘云山有曲安然至……’只有着半句诗,是那传信人给的。”
“只有这半句诗么?”
“没错。”店主喘了口气,艰难道。
薛敬松开他,坐回案前,“那就再请店主回忆回忆,到底是谁,递的这封信和这半句诗。”
店主想了片刻,眼珠子一转,“我想起来了,那‘传信人’确实是从烛山来的,他沿途打了只野鹿,肉他吃了,将那块鹿皮送给了我。”
“鹿皮呢?”
店主连忙从桌角的箱子里扒拉出一块鹿皮,递给薛敬。
薛敬看了看,发现这就是块普通鹿皮,又问,“他没再说什么?”
店主掐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态度恳切,“王爷,小的只是个做买卖的,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薛敬反复逼问,他都只剩这一句话,确定没在撒谎,便不再为难他。
那递信人故意用一块普通的鹿皮作引,应该是暂时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又希望买信的人察觉到自己来自烛山,才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提醒。既然暂时隐蔽,想必将来藏不住的时候,还是会现身的,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夜的重点,还是依照之前李世温私下所言,将二爷两个月去在杀门井买到的消息拿到手。
薛敬将短刀回鞘,又对那店主说,“店主,我也要买消息。”
店主试探着问,“您要买什么?”
薛敬冷冷抬眸,“饮血夹透骨后的解法,以及有办法施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