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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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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敬推门进屋,屋内血气散尽,弥漫起淡淡的药香。

方才一幕仿若坠入死渊的梦魇,一纵即逝,片刻间好似熬过了一辈子。

薛敬觉得,他跟着这人忍到极处的惨叫死过无数次。

温柔的光晕笼着房中的一切,方才焐热的毯子因为一时急乱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桌子也被自己方才下意识起身的动作撞翻了,盛着饺子的碗筷砸落一地,其中一个饺子好像刚被二爷咬破了一口,汤汤水水的,一片狼藉。

薛敬压着深深的悔意,慢慢蹲身,轻手轻脚地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重新收起,清了汤水,又为炉子添了新炭。石锅里还剩着几个冷饺,他架好火,又从院中挑了干净的山泉,重新添进了锅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走回床边,却不敢靠近,只在半近不远的地方寻个凳子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床上的人。

可他又不敢一直盯着,似乎担心目光太过灼热,会将对方冰冷的身体烫伤。

薛敬的心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竟生出希望对方再赶他走一次的心思来,全然没了方才发疯赌气的冲动。

“你怎么坐那么远?”二爷不知何时睁了眼,发出的声音低沉和缓。

“我……”薛敬连忙紧步过去,跪在床边,低头,“二爷,我错了。”

二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唇色几乎和外头苍白的雪融在了一起,只牙齿咬过的唇珠是殷红的,薛敬没敢再看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我错了”这几个字。

“这事只是赶上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必自责。”

薛敬犹豫了片刻,栖身上前,盯着他无意间敞开衣襟的心口,却见心包处方才浮起的血纹这会儿已经彻底散尽了,恢复成平日的瓷白色,心腔一鼓一息,被心肉撞击着,甚至能看清皮肤下蚕丝一般涌动的血脉。

“你看什么呢?”二爷被他盯得不太舒服,下意识抬手,将衣襟阖了阖。

“二爷,你方才……是怎么了?”薛敬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会那样?”

“没什么,早年伤到了,一直没好,不是什么大事。”二爷轻声敷衍道。

然而薛敬不依不饶,“什么伤会让人疼成那样?谁伤的你?这么多年——”

“不是你该管的事就少管。”二爷冷声打断他,一点婉转的意思都没了。

“……”薛敬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试探问,“二爷,您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二爷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瞒着你们的事多了,也要一件一件说吗?”

“……”薛敬语塞,确定他绝不愿与自己说,便暂时搁下,识趣地不问了。

二爷看了一眼他的手,蹙眉问,“怎么摘了?”

“嗯?”薛敬看了一眼手臂,“哦,刚才做事,缠着那个嫌麻烦,爬悬……”他担心说到“悬崖”两字再刺激对方,及时改了口,“就是刮蹭伤,不包不碍事。”

“你煮了东西?”二爷转头看了一眼,像是被锅里飘出的香味熏着了。

“……煮了饺子。”薛敬慌不迭转身,用身体挡住光,“要是不愿吃,我就去换米煮粥,你不是喜欢我煮的白粥吗?这次添些青菜,给你暖暖胃吧。”

二爷疲惫地看着他,“你回来看我,就是为了煮碗白粥吗?”

薛敬伸出手,轻轻地附在他的手背上,遮遮掩掩地,又不敢紧紧握住。

犹豫了片刻,喃喃道,“我这人不知餍足,总想着能多从你这讨些好处,若能看你一眼,就想多给你煮一碗粥,煮完粥又想陪你守岁……多一寸光许都是我凭本事赚来的。今夜是除夕,家家都吃团圆饭,我也想要。”

二爷缓缓地笑了笑,看着薛敬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方才瞬间涌上来的怒意被他这几句平淡的闲话冲散了,他还是会心软。

窗外的烟火停了,一片静寂。

屋里的硝烟也散了,和顺如昔。

除夕的夜空比旁的时候更远、更静,仿若一整年的闹腾都在这一晚歇了,连林里的黑鸦都停了叫声。

“那就去煮粥吧,不愿吃那羊肉味的饺子,我饿了。”

这句“特赦”简直比方才所有升空的烟火叠在一起都绚烂,薛敬连忙站起身,笑起来,“好,我、我这就去,你先睡一会儿。”

接下来,殿下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将寨子里所有的厨子都叫起来了,地窖里存的菜见了雪上了冰,吃起来不可口,他便让人去寻。幸好万八千那边还有人存了新鲜的菜心,也被他不依不饶地要了过来。米是他一粒粒捡出来的,水必是后山上的山泉,火也必须恰到好处。

就这样一来二去,忙到了后半夜。

当薛敬把这碗用尽心思熬出的白粥递到二爷手里,少年时才有的笑容终于浮现在他脸上。

二爷摇头一笑,“你这是把打仗的心思都用在当厨子上了。”

薛敬低声嘟囔,“能这样给你当一辈子厨子,也挺好的。”

“什么?”二爷没听清,微微一滞。

“……没什么。”薛敬笑着转移话头,“二爷,我带了些好东西,我拿给你。”

不一会儿,他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跑回床边。

“这是什么?”

“出城时,在城门口买的糖糕。”薛敬快速解开麻绳,轻轻翻开黄色的纸,看了一眼那细碎的糖糕,神色黯下来——都碎了……应该是他爬断崖的时候,后背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碰碎的。

他刚想捂紧拿开,却被二爷伸手按住,“欸,碎了也能吃,到了肚子里,不都是碎的么。”说着,便拿过一块糖糕,拿手指蘸了碎沫放进嘴里,“挺甜的。”

这人伤人心的时候是真疼,哄人的时候也能哄到心坎上。

薛敬愣了片刻,一时间定在远处不知进退,心里上冻的霜一瞬间化了,转瞬间燃起的是灼烈的心火。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压制不住上涌的情续,急切地靠过去,猛地将对方揽进怀里,颤声道,“……你吓死我了。”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二爷一愣,也让薛敬鬼使神差地僵在了原地。他的心莫名地急躁跳动,身体的反应总是快过思绪,在那濒临崩塌之前,将吓跑的三魂七魄逼回了躯壳。

片刻后,二爷才回过神来,伸手将他推开,“你这趟回来,会不会延误军情?”

“不会。”薛敬若无其事地松开他后,转身去添炭,“我特意提前了三天走,怎么都将比预计回军的日子提前三天,来得及。我让他们先去灵犀渡口等我,陪你过完除夕我就走,不会耽误。”

二爷放下心来,“我托他们带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薛敬咳了一声,“你说除夕不必回来,说就算我回来,你也不会见我。”

二爷收回笑意,平素里惯具威慑的神色再次浮现,“可惜……我的话越来越没分量了,一个两个,都学着不听话。”

“一个两个?”薛敬学人蹬鼻子上脸,凑到他眼前,认真地问,“除了我,还有谁?”

“呵……”二爷看向他,“套我话?”

“没……”薛敬不露声色地别开眼,“哪儿敢。”

二爷摸了摸凉下来的粥碗,拿勺子喝了一口,从容不迫地说,“寨子里有内鬼,我还在查。”

薛敬眼神一凛,观察着二爷的神色,“有眉目了?”

二爷看了他一眼,浅笑一声,未接话。

“需不需要我……”

“不必。”二爷打断他,“你尽管北上回军,想必年后,还有硬仗要打。”

“可是……”

“萧人海重夺‘杀神’之位回军,这事你不知道吗?”

薛敬低头,“知道。”

“那你还废什么话。”二爷抬起头,盯着薛敬的眼,提醒他道,“你说你提前了三天出城,预留出回山的时间,你有没有将暴风雪计算在内?”

“我算了。”

“是,但是你没有算上灵犀渡口有上冻的可能!”二爷一针见血地说,“大雪封门,揽渡河一旦冰封,会从冬至冻至新岁。如果灵犀渡口不能走船,就有可能改船走马,水路抵达富河平原的临时军营是最快的,那你算过行马的时间吗?”

“我……”薛敬语塞。

“你没有。”二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沉,“一旦灵犀渡口不能走船,原本两日的路程少说也要再多一倍,你如今在我这多耽搁一日,紧追慢赶也就凑巧按时而已,万一富河那边突然开战,或遇敌军趁乱偷袭,那你——”

“欸,哪有那么凑巧?”薛敬道,“我给手下下了令,一旦遇到敌情,立刻以响火传信,百里之内的烽火台都能接令。”

二爷叹了口气,“凡战事起,必先未雨绸缪,我早就教过你。”

薛敬收回笑,正色道,“我知道了,明日傍晚前我就动身,疾马赶到灵犀渡口与他们汇合,好不好?”

二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见他双手布满刮痕,还渗着血,便心软了,“罢了,你去上点药,就睡在偏厢吧。”

“我不去偏厢,我要在这里守夜。”

“我又没死,守什么夜?”

“我……”

“去睡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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