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山河
军情急报押着时辰,赶在靳王刚一回到幽州就送进了王府。
“王爷,陈大将军派人来信了!”初九踩着小碎步,一路跑过来。
靳王接过信,拆开来迅速读了一遍,眼神渐渐沉下来。
初九有些害怕,“王爷,您脸色不太好……”
靳王没有接话,这信写得简明扼要——大战一触即发,大将军令他提前回军。
“北上的日子提前了。”瞧着初九担忧的眼神,靳王言简意赅地说。
“提前了?”初九有些难过,“王爷,您不能在幽州过年了?”
何止是不能在幽州过年啊……
靳王难免郁郁,这回营的日子正好卡在年初三,意味着他正月底便要启程,那么除夕这日……他是注定要与那顿“团圆饭”擦身而过了……
初九看着殿下的神情,还以为他正为不能在幽州过年神伤,于是又开始了唠叨,“王爷您不要难过,往后日子还长呢,初九给您多备些家里的吃食,你带去军营,什么老炉烤饼、山楂丸子……”
说着说着,这孩子倒先把自己说哭了,“王爷,我好难过啊……呜呜呜……”
“啧,怎么劝着我,自己倒先哭起来了。”
初九越哭越伤心,最后甚至嚎啕起来,靳王在一边哭笑不得,也不忙劝他。
翟叔走过来,朝靳王行了个礼,“王爷,那任大人说他明日一早九要启程回京了,正在门口等着,想跟你辞行,郭大人也来了,放进来么?”
靳王按了按初九的肩膀,“行了别哭了,府中来了客人,去沏壶茶来。”
初九忙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应了一声,跑去沏茶了。
靳王笑了笑,转对翟叔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客人在门外等着。”
翟叔连忙点头道,“明白了,老奴这就领他们进来!”
于是这郭业槐和任半山终于在被靳王冷落半个月后,在王府正厅见到了他。
一壶茶,三菜一汤,极是简单。
“啧啧,殿下这吃得也太素了。”郭业槐看着一桌碧油油的水青菜,不住地摇头,“这哪里是当朝皇子的膳食?可太不像话了!”
靳王头都没抬,就着碗喝了一大口米粥,拿筷子敲了敲碟子,“行军打仗时,连口菜汤都喝不上,这两荤一素,还嫌不够?”
“那也不能怠慢了自己。”郭业槐煞有其事地劝道,“您可是幽州城的定心骨,这吃穿用度,样样都得按照标准来,否则岂不乱了规矩。”
任半山在一旁笑着帮腔,“郭大人说得对,微臣送来的那几车用度,里头有不少京城带来的好东西,是由户部亲拨的,王爷您看看,再给府里添补些。”
靳王将一碗米粥喝到见底,用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抬起头,看着任半山,“任大人在户部,任职几年了?”
任半山连忙回答道,“微臣五年前进京,任职户部……这是第四年了。”
“唔……五年前入京,一年后便入职户部。”靳王笑起来,“任大人有本事。”
任半山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王爷您这话……”
“大人别误会。”靳王随口道,“本王只是惊叹于大人的才学和门道,要知道本朝科举,想考入禁宫内苑,还留在陛下身边做事,没点能耐是不行的。”
任半山哑然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郭业槐见状,连忙解围,“王爷,您多年不曾回京,可能不知道。任大人早年也曾在其他地方为官,那次是经人保举,才得以入京的。”
靳王神色如常,也不知是喜是怒,他盯着碟中的羊肉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任半山,“大人知道怎么解这羊肉的膻味吗?”
郭业槐和任半山具是一愣,相互看了一眼。
任半山咳嗽两声,想了想,“下官见京中厨子处理这羊肉,都是用酒洗,用萝卜煨,想必……”
“羊肉去了膻,那还吃它作甚。”靳王的声音忽然一沉,将溢在唇边的笑意收拢,亲自为在座两位续了茶,“两位大人品品本王府上隔年的陈茶,可比不上郭大人驿站里的碧螺春。”
郭业槐瞬间在心里打了个唐突,连忙掩饰般抿了一口,茶叶沫子被温突突的水冲散,散在舌根处,不苦也不甜。
任半山倒是被靳王这两句话弄得心神不安,斜眼去瞧郭业槐,却见郭大人正埋头品茶,根本没搭理自己的意思。
靳王随手敲了敲桌子,“任大人,茶都凉了,是本王这茶入不了您的口吗?”
“啊,不敢不敢!”任半山吓得半站起身,端起茶杯一口喝尽,笑褶了一脸横肉,“好茶,好茶。”
靳王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郭大人如今任兵部侍郎,这两年来频繁奔走于边隘各地,怎么有机会和任大人交好的?”
“……”郭业槐下意识看了殿下一眼。
今日靳王话里带话,分明是说给郭业槐听的。
他二人一个任职兵部,一个供职户部,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交集,只因在同一个驿站住了几天,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靳王不怀疑都难。郭老狐狸的心思不停打转,看来自己不断拉拢任半山的举动彻底得罪了眼前这位祖宗,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为了自己上奏清匪这点事。
“王爷,微臣虽然与任大人职分不同隶属,平日上朝点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相熟,微臣当然也不止与他交好,吏部章文生,工部的何文墉……微臣都熟,同朝为官嘛,都是为陛下办事,难免有交集,不新鲜。”
任半山见状,忙说起客套话,“郭大人说的是,都是为陛下办事,不分彼此。微臣明日便北上回京了,这幽州城一切安好,百姓安居,军民同心,这一切,微臣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大人返京一路小心。”靳王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大人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吧?”
任半山猛地站起身,没留神肚子垫在桌沿上,差点将桌子掀翻,他连忙行了个礼,“王爷,那个……时候不早了,微臣还得准备明日一早的行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靳王微微点头,任他慌张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