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雪松
薛敬看三雪焦急的样子,不由低声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姐,你对于押送战马这件事,有兴趣吗?”
三雪一愣,“嗯?”
薛敬将一个红透的柿子塞进三雪手里,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咱们三峰十二寨的姑娘,各个不比男子差,我那二百匹战马缺个监运的首领,将这些战马送至镇北大营,交由陈大将军亲验就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差事有些麻烦。”
“麻烦在哪?”
薛敬笑了笑,“陈大将军这人治军严苛,他可不像我,被你哄上一哄就答应你了,若是你有本事说动他,就有机会留在军营。”
三雪的眸中瞬间闪起光,“我知道了,谢谢老六!你可真好!”
薛敬思索了片刻,问她,“可是你这样走了,二爷能答应吗?他可从来不允你一个人出山的。”
“唔……”三雪凑近些,“你帮我说说情吧,他能答应。”
“我?”薛敬眉峰皱起,“我能留下来还是哥哥们明里暗里跟他求来的,我自己都是尊泥菩萨,怎么帮你?再说了,上阵杀敌实非儿戏,可不比你们平日里对阵的那些散兵流寇,他能放心你去么。”
三雪扯着他的袖子继续笑,“好弟弟,你就帮姐姐说说话吧。二爷那么疼你,你说情,他准让我去。”
薛敬无奈叹气,闷声说,“他哪里疼我。”
“他怎么不疼你?!”三雪发觉自己声音大了,连忙压低,“他最疼你了,你看他书房里那些图……”
薛敬蹙眉,“书房?什么图?”
三雪自觉说错话了,连忙闭嘴,眼神一阵闪烁,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蓝舟在远处叫她,三雪连忙站起身,“四哥叫我过去呢!今天这事,你记着点啊!”
三雪一走,薛敬的眼神便有意无意向主位上扫,却突然发现,二爷已经不见了。方才专注于和三雪说话,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薛敬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自高处往走马坡上巡了一圈也没见着二爷的影子。
此时的走马坡上开始了马术比试,鼓声和喊声震耳欲聋。
他未惊动任何人,从生杀帐后绕了个圈,径直往那片白茫茫的雪松林走去。
离筵席越远,那响彻山谷的鼓声才像折旧了似的,变得缥缈起来。薛敬快步穿过松林,熟门熟路地回到石头房,发现院子还黑着,显然二爷在离开筵席后没有直接回来。
薛敬转身刚想离开,脚步却倏地顿住。他忽然想起三雪说起的话,二爷的书房连着卧房,就在这扇熟悉的门后。薛敬好奇心起,心里几乎没做挣扎,就快步折回小院,悄然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松林一角。
雪花簌簌地在林海飘落,北风一过,松针哗啦啦一阵作响。
流星蹲在雪地里,正在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雪娃娃,他还捡了松果当眼睛,嵌在了雪人的脸上。
二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堆完,这才笑着说,“你玩够了么?”
流星在身上蹭了蹭冻红的双手,点了点头,“二爷,您要回去么?我推您回筵席。”
“不回筵席了,你过来。”
流星慢吞吞地挪近一点,冰冷的小手被二爷握在手里。他觉得这双大手并不比自己暖多少,虎口处没有五爷他们握刀弄剑生出的茧。流星笑了笑,想缩回手,却被他固执地攥着。
二爷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玩雪,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是第一个冲出学堂的。老师拿我没办法,总逼我默完一段兵法再去玩。”
“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和我一样顽皮吗?”
“哪个孩子在你这年纪不贪玩的?”二爷笑了笑,“十五年了,没想到,过得这样快。”
流星的手心渐渐发起烫,他重新将小胖手分开,将二爷那双微显冰凉的手反握住,小大人似的,“我的手热乎了,我来帮你暖。”
二爷任他握着,笑意不减。
少年天真执拗的心性,他极受用,难免感怀过往,可细想半天,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抬头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默默抽|回手,对流星说,“看到半山的柿子林了么?你去找五爷,让他带你摘些熟透的回来,我想吃。”
流星一蹦三尺高,“好,我这就去!那您……”
“我在这里赏雪,你不要采多。”
“好!”流星边喊边跑,说话间跑出极远,“二爷,您等我,我半柱香就回!”
二爷盯着少年跑远的背影,笑容一拢。
野外的竹林里传来“沙沙”声,有人快步移近。
夜风忽动,二爷神色一凛,往那松林深处的一角看去,只见树旁站着一个黑影,不避不闪,正幽灵般地杵在那里,像是站了许久。
“什么时候到的?”
“从您离席就跟着了。”年轻人从树后走出,轻手轻脚地走到二爷身前,单膝跪地,恭敬道,“二爷。”
“起来吧。”二爷看着这一身黑衣的年轻人,“雪鹰这一次没有晚到。”
那人站起身,肃着脸,“属下接到雪鹰的信,就立刻往这边赶了。”
二爷在心里算了算,“你这一走便是三年。”
年轻人“嗯”了一声,“两年十一个月零八天。我一直隐藏在吴家寨,不得您的令,不敢离寨。”
二爷的眼神温和下来,“李世温。”
那叫李世温的年轻人扬起头,刚毅决绝的脸上闪过一次动容,“属下在!”
李世温的背脊挺得很直,眼角眉梢写满了果决和坚毅,他就仿佛一把忠诚的利剑,平生只为臣服于所敬之人,哪怕隐没于吴家寨三年,心甘情愿只当一个狩猎人,他也绝无反悔。
二爷皱了皱眉,叹息道,“这三年,难为你了……”
李世温微微颔首,虔诚道,“将军言过了,世温跟着您,哪怕再等三十年,也心甘情愿。”
“欸……”二爷抬手打住他,“日后在寨子里,注意称呼。”
李世温连忙改口,“是属下失言。”
二爷缓和了片刻,又道,“近来有一趟马镖被劫的事,你知道了吧?”
李世温点了点头。
“帮我查一些人。”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世温,“查查,到底是谁将马镖路过鸿鹄的事泄给万八千的。他就是因为提前得了这消息,才召集人马去劫了镖,定是有人故意放饵,等着我们上钩呢。”
李世温将纸条收进袖筒,“您放心,属下一定尽力。另外,还有一件事。”
二爷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属下在北方走动了三年,终于在三个月前查到了一个人。”李世温低声道,“这个人竟然还活着。”
二爷的眼神蓦地一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