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年里，他也是这样。

少年拖着扫帚打扫院落的背影，几乎和年轻人方才的动作重合了。

雪松沙沙作响，幽谷中的激流撞击山石的声音偶然传来，不扎耳，也不惊扰，还没有屋子里烧灼的炭火声音大，可是它们缠绕在一处，却叫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想要仔细倾听。

二爷歪着头，盯着烧成灰烬的炭火出了片刻神，方才转过头，冲窗外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远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一只通体洁白的雪鹰扑腾着翅膀，稳稳地落在窗棂上。

二爷从桌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段红缨，绑在了鹰爪上，“去吧。”

雪鹰得了令，振翅腾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万里晴空中。

鸿鹄的拜山宴宴请了三峰十二寨的上百名兄弟，此刻全都汇聚在走马坡上。

寨子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正午，只听鼓声雷动，寨门前燃放了百响的鞭炮，一时间火光冲天，在湛蓝色的高空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

二爷上座，头顶虎头镇寨，两边的雪狐之眼犀利地窥视着正前方，仿佛四面楚歌。苍鹰归巢，正落在生杀帐之上，九只雪鹰仿佛预示着祸福生死的瑞兽，鹰鸣声响彻整个山峰。

流水的筵席摆在生杀帐前，众人纷纷敬酒，觥筹交错。

三雪邀了十二寨的姑娘们跳起 “塞上舞”。她们将红缨枪舞到了极致，收放间大开大合，雪花随艳红色的缎带飘起，身形俊美的姑娘们，用枪挑起白雪，在半空中凝造出雪雾奇景。

一场拜山宴从正午一直摆到晚上，二爷鲜少有和兄弟们同贺的机会，这回借着六寨主回山的喜事，大家抓着时机，争先恐后地朝二爷敬酒，敬酒的原因千奇百怪，偷鸡摸狗的芝麻绿豆事都能说上三杯，二爷接下第一个，就免不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人来人往，他的桌前就没空落过。

薛敬的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过主席，看着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敬酒，没完没了，不由火起。

“欸，你干嘛去？”陆荣一把拉住他。

薛敬脸色一黑，“他不能这么喝，我去挡挡酒。”

“你不许去，给我坐下！”陆荣用力将他扯回座上，“自从三年前除夕宴到今天，三峰十二寨的兄弟们有三年没聚齐过了。”

薛敬看了一眼陆荣，“这三年，寨子为什么不摆宴？”

“谁知道呢，二爷不愿。”陆荣摆了摆手，“三五人一桌的小宴总有，这么大阵仗的没摆过。”他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抬了抬下巴， “你瞧见那边吴家寨的人没有，就是坐在老万身边的那几个，从左到右依次是吴老二、吴老三和吴大，吴大在末位，因为他不管事，管事的是那吴老二。他们三年多都没回过主寨了，这回好不容易回来，就让他们好好跟二爷敬敬酒。”

薛敬顺着陆荣的眼神往万八千那边看了看，吴家寨的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万八千正和他们交代着什么，乔刚也凑在一边，正笑得前仰后合。

“乔刚这小子怎么认识吴家寨的人？”薛敬随口问。

“那小子原本就是吴家寨的，是后来被吴老二送来主寨的。”

薛敬琢磨着，“我还以为他是老万从外头招回来的。”

陆荣一边啃羊蹄，一边回他，“乔刚是老万从吴家寨选出来的，腿脚好，跑得快。这小子跟着老万三四年了，就你走那年，他刚进主寨。后来二爷见他老实，就调他去巡山门，这小子倒也踏实，每日起早贪黑，没一日落下的。”

这时，三雪一曲舞毕，迎来一片喝彩。姑娘们将红缨枪扔下，披上各色狐袄，分别回到自己寨门的筵席上。

夜色渐浓，泼了油的火堆燃得极高，众人欢呼喝彩，围着篝火跳起了舞，陆荣、葛笑和蓝舟三人也加入了舞队。

不远处，三雪从起舞的众人中轻巧绕过，不一会儿来到薛敬身边。

“老六！”

三雪面色红润，因为迎这拜山宴，她今日点了淡妆，薛敬看着她，不由称赞，“姐，你今天真好看。”

三雪一拳锤在他的右肩，疼得他龇牙咧嘴，“咝……伤口裂了……”

三雪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没事吧，我忘了你肩头带着伤呢。”见薛敬笑起来，这才发现被骗了，“好哇，明明是那一侧的伤，你又骗我！”

薛敬按住她，“姐，我错了，给你打。”

三雪磨蹭了半天，像是有话要说。

薛敬凑过去，递了她一盘撕的手把肉，心领神会道，“七寨主今日有事寻我，说吧，只要弟弟能做，一定帮你办到。”

三雪像是被薛敬戳了心窝一样，神色有些慌乱，“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你都瞧我半天了，看着三哥走开才敢过来。”薛敬低声笑了笑，“姐，以后这样的事，你招个手便是。”

三雪撇了撇嘴，“就你聪明。”

薛敬浅笑，“说吧，什么事？”

三雪措辞片刻，低声问，“老六，你从军三年，和陈大将军熟吗？”

薛敬一愣，“自然熟。你问这做什么？”

三雪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使劲摇了摇，“老六，你能不能跟陈大将军说说，我想参军！”

“你想什么？”薛敬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三雪坚定道，“我想参军。”

当薛敬再次确认三雪的话后，面露难色，“姐姐，本朝律例，女子不得从军。”

“那古时还有——”

“古时是古时。”薛敬笑起来，“你想说的那些个古人我都知道，但人家那是逼不得已，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三雪卡住了。

想了半天也说不明白，她索性摇了摇头，“难道一定要有个原因才能去投军？女子为什么不能上阵杀敌？我们三峰十二寨的姑娘，各个上过战场，杀的敌人不比你们男人少，凭什么我们就没机会带兵打仗？哪个鸟人定的规矩！”

薛敬叹了口气，摇头轻笑，“你说的那‘鸟人’是我父亲。”

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