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八千身体一栽,往前一个趔趄,双膝一软,砸跪在地上,差点摔个跟头,他顾不上发火,连忙就着跪地的姿势,对着靳王磕了个头。
“哦,这不是千叔么。”靳王的脸色随即柔和起来,笑音徐徐,“本王瞧着,你们这些人做事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千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来了,你们就这么怠慢着?”
随身伺候他的小厮名叫初九,知道自己的主上又在有事没事地摆假脸,也不慌,跟风训了几名侍卫一顿,连忙赶着下人摆茶去了。
万八千紧随薛敬来到书房,门一关,笑脸一垮,“我说老六,谱摆够了吧!才三年没见,大哥我有那么老么?”
薛敬收起笑,一把勾着万八千的脖子,勒住他脖颈就是一招过肩摔,万八千抬起手臂险险避开,反用后肘去撞,直逼对方胸口。薛敬不慌不忙,对着万八千的手腕处轻轻一捏,酸麻感霎时从指尖窜到了脊椎。
“啊啊啊,松手!”
薛敬大笑一阵,大大方方地松了手,将万八千从地上拽起来,“大哥,三年没见,你这肚子长了不少,人却不中用了。”
“去你的!”万八千捏着酸麻的手臂,这小子长本事了,自己竟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想当年在九则峰上,薛敬三天两头就会拉着自己比武,每每被按在地上也不告饶,嚷嚷着还要再战。万大爷那时夸下海口,什么时候功夫超过了他,才准下山。可惜还没等小薛敬的功夫超过他,这小子就下山了,那之后再没回过九则峰。
时云如梭,转眼间,春秋三载。
九则峰上的雪从来没有化过,山下的荆海却已开了三轮的花。
万八千大喇喇地往软榻上一坐,就着薛敬喝过的茶碗猛灌一口,没曾防备,被呛了嗓子,“咳咳……嘿,你小子大半夜的,拿茶壶装酒喝?什么毛病!”
薛敬弯唇笑了笑,没搭他的腔。
“借酒消愁啊?”万八千捧起满是胡茬的脸,笑呵呵地凑过去,“叫哪家的婆娘甩了去?不对啊,你小子长成这德行,哪个婆娘不是上杆子,她们瞎了吗?不过我说你,离山三年了,怎么也没见你娶个王妃回来,过了年都十九了吧,怎么着,就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学学你大哥我,这个数——”
“九房?”薛敬皱眉,“皮痒了,又想挨打?都哪家的姑娘,这么不开眼。”
“放屁!”万八千一拍大腿,“跟了老子,那是她们命好!”
“行了,说正事吧,大老远下山找我,是不是他……”薛敬看了一眼万八千,又若无其事地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
万八千低下头,下意识咳了两声,“不是二爷,是我。”
薛敬低不可闻地“呵”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闷,那口气憋在胸口太久了,吐不出去也吸不回来,就活生生卡在嗓子眼。
“我说老弟,你可得救救哥哥!”万八千攥住薛敬的手臂,挡住他继续倒酒的手。
薛敬却没理他,让开些,将那杯酒重新斟满,顿了顿,“大哥,你是为了那二百匹战马的事来找我吧。”
万八千瘪着嘴“咝”了一声,有些心虚,“你咋知道?”
薛敬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郭业槐用十车上等淮阳春,在阴山黑市换了北鹘二百匹金标战马,这一路从马道回程,入幽州,盖着官印的易货函,递的人是我。”
“什么!”万八千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你说老子……老子劫的是你的镖?!”
薛敬笑了一下,抬起眼,“我给你换一匹快马,你不要回九则峰,去吴家寨躲几日。”
“吴家寨在极北,都靠着雪山了!”万八千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我跑去那么远……二爷不得扒我一层皮!那个……这事,你能帮哥哥摆平吗?”
薛敬思索片刻,“只希望这一路莫生枝节,我尽力而为。”
随即,他从桌旁的矮柜里取出了一个布囊,递给万八千,“哥哥拿好这个。”
万八千捏了捏布囊,问他,“这什么玩意?”
“药方。”薛敬拿食指蹭了蹭鼻子,“去年我随陈寿平出征时从坊间寻来的,说是用蛇胆入药,可以缓解骨痛。那些年见他久病难医,不知道这几年怎么样了,试试看吧。入药用的蛇胆极为珍贵,极寒的雪山才有。我听说小敏就是捕蛇的练家子,你带着他去吴家寨那边的雪山里寻寻看。二爷他……用得着。”
万八千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你要把这找药的功劳让给我?可是,我劫官镖这事这么大,能功过相抵吗?”
“不能。”薛敬直言不讳,也不怕伤了来者的心,“事缓则圆,总比没有强。”
万八千重重地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哥哥在此谢过!”
薛敬又与万八千叙了一会儿旧,便送他出了后门。临别时,将那两坛状元红换了等同的银两,递还给他。
“大哥一路保重,山里的状元酒辣嗓子,我手底下的人喝不惯,还是留给四哥、五哥他们吧。”
万八千应了一声,一扬鞭子,驾马绝尘。
朔风鹤唳,吹拂凄凄哀草。
初九在殿下身边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自家王爷究竟怎么长出的前后眼,就连门前侍卫受了万八千的贿这事,他都一清二楚。
“看什么呢?去给本王准备一匹快马。”
“王爷,您要走几天?”初九仰着头,问靳王。
“怎么,连你也来盯本王的梢。”
初九不急不慌地答道,“王爷,小的只是想知道,这回需要开几天的药,穿几天您的衣,骗几天府里的人。”
薛敬捏了一把初九的嫩脸,“你小子!本王这次三天就回,去吧!”
薛敬微微仰头,明月千里,故人如旧。
三年未见的人,模样和背影却如刻在心头的血印,一颦一笑都那么清晰。
可那个人,还记得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