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高度评价”的下一秒,似因这一句戏言遭了天谴般,手腕上几天前留下的细小伤口尽数挣开了新肉的束缚,细密的血珠汇成涓涓血流,所到之处无不余下一抹血色。
“我……”刚想说话,刺痛激得他身子一颤,血腥味漫延口腔。
“别忍着,对身子不好。”
一口血瞬间吐了出来,溅落而下,床头柜,地面,丝丝缕缕尽是异常的暗红,咳嗽几声,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
“怎么是这个颜色。”
“怕是副作用。”“神仙”轻轻拂过血迹,那血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垂眸瞧见手腕上血已成流,施亦难下意识去找纸巾,环顾四周,却只有床侧柜上的一方白巾可用,不能在衣服上留下血,他只得拿过白巾,缠在腕上,“我似乎在那里待了不止三天。”
“是。”“神仙”认错,“我的错。”
能见到重新见到你,一时间失了神,私心作祟,不愿放你归来罢了。
“那我去了几天?”
十多天吧。
“大概……七八天吧。”“神仙”不知为何,声音格外淡且轻,祂似乎难得有了心事,不再心无杂念。
“不是说十年抵一天吗?”
“我骗你的。”
“骗我?”
“当时不想让你去那边的借口罢了。”
施亦难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话已在齿边,他却只是眨眨眼,闭了嘴,什么都不问,什么都没说。
这一系列的事都发生得太过于离奇了。
特别是……
他控制不了那具身体……
施亦难垂眸盯着白巾被自己的血浸红。
按照“神仙”说的,那具身体应当只是具空壳,是接近“尸体”的存在,但他分明地感觉到,那身体的一动一静,一怒一喜并非由自己的意识控制,反倒像极了他被关在那个身体深处,只能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法做出些什么。
那个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灵魂。
那个灵魂比自己更熟悉那具身体,并对身体的操控权拥有绝对的抢占优势。
尽管有时施亦难会占据上风,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对方胜他一筹的。
而且那个灵魂,对于自己抢身体控制权这一行为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有些……无奈。
类似一种,兄长对自家弟弟玩闹的无奈,其间含尽丝丝缕缕的宠溺。
他不确定许倾故是否还活着。
但若是按“神仙”的话来说,他是许倾故的转世,那么既已转世,许倾故又怎可能活着?
其次是方才与“神仙”的一问一答。
施亦难转头轻咳了几声,喉结上下,神色微动。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不由得自语。
“在那里待了太久,副作用是会这样。”“神仙”无形的手忽而有了圈虚形,轻搭在施亦难的发上,“虽然并非一日十年,但也的确有寿数削减,这是减寿的表现,很正常。”
“那或许是我多想了。”他难得淡淡地笑了笑,将手机开机,看到日期的他难免惊了一刹那,“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得回去了,不然施华年那个笨蛋报案失踪了就不好了。
“哥哥!”
那个小天使般的孩子赤裸着脚,大步跑来,晨时天光未大亮,薄雾微笼苍穹,可他的出现,却如拨云见日,茫茫的雾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倒是真像极了天使下凡。
施亦难正想笑,唇角的孤度却是一顿。
那孩子开始变透明了。
“哥哥。”小天使仰起头来,“你是要走了吗?”
“嗯,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神仙”说了,这孩子乃“执念”,他们的死亡,也就是消散,散去的不仅是身体与生命,更是前尘记忆。
到了那时,他不会记得他曾来过,不会记得两人之间许下的“有机会再来看你”的誓言,都不会记得的……
他不会像自己,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人,守在窗前数以百计个日夜。
哪怕明知那人不会归……
哥哥。
施亦难轻轻闭了眼。
也许.......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淡笑着睁眼,几个瞬息间说服了自己的他,终是敢正视那个小家伙了。
“哥哥。”孩子抬眸浅笑,那双眼眸笑得弯弯,浅棕的瞳在其中澄澈明净,毫无尘世间污秽的沾染,“那我们可说好了。”
“嗯。”施亦难面上显出抹自认为温和的笑,轻轻将那孩子拥入怀中,“我们……”
他闭眼隐去眼角微红,轻声。
“说好了。”
约定生效。
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勾了唇。
金色的半长发在风中扬起,一袭白衣的他,默默目送他远去,不知瞧见什么,身子猛地一顿,正欲上前追去,却被无形无影掐住脖子,提至半空。
气息压制……
又来……
孩子在心底暗骂一声,双眸间染了血色。
“你对哥哥做了什么?”
“我劝你不要多嘴,小家伙。”
“你不能仗着你老就欺负人啊!”孩子稚嫩的小手,慌乱中终是捏住了那只有形无影的看不见的手,呼吸与话语因对方的动作而断断续续格外艰难,“你是不是把他附属魂魄转移了?!”
“哦?聪明。”
“他生来无主魂魄,命格不稳定,本身就活不长的……你还转移?你想让他去死吗?”
孩子的声音愈发颤抖,到了后来,吼得歇斯底里。
那声音如置身事外,仍静静的:“这不关你的事。”
“你是不是……”瞳孔骤缩,“转移到了他……那个人身上……”
“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你当真是疯了。”
“那具身体本就未死……也不会死……你引他附属魂魄转世……”孩子闭眼,“是为了补齐他所缺失的主命脉吗?”
“神仙”似被说中了心思,沉默不语望着手中的小家伙,良久低垂了睫羽:“是又如何。”
无丝毫波澜,平静似述说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家常小事。
“是又如何……”孩子嘴唇轻轻颤动,喃喃开口重复着,忽而又笑出声来,笑里却尽是悲凉,“他不同于前世,这一世他是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生活,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个供养魂魄的容器!”
越说到后来,眼尾竟添了抹薄红,他嘶吼,那浅色,温润的眸血丝充斥,不似天使,却似险境困兽。
“你不也利用他,下了咒来延长自己存于世的寿数?”声音不紧不慢,“只不过因为我提前转移了他的附属魂魄,致使他魂魄不齐,咒无法生效罢了。”
那孩子被挑明了所为,心虚地挪开眼。
“你不是为他愤怒,你是因你无法从其身上获利,而心有不甘。”声音懒散,透出声声嘲弄的笑,“你不过是无法接受近在咫尺的‘寿数供给机’,不能为你所用,无法接受自己活不下去要消散世间的事实罢了。”
危机感如洪水浸上心头。
“他在乎你,所以我本想帮帮你多活几年,可没想到你心思这般,那我……可就不能养虎为患了。”
“你要做什么?”孩子死死盯着虚空,“我虽非神明,却乃执念,你若杀我,天理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天理?”
祂的话语中带着不屑。
“能奈我何?”
刹那。
灰飞烟灭。
泯灭于天地间。
天光初现,密雨伊始,冬日的长风尤为凛冽。
庄园内百花尽谢,再不复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