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志摩是年级公认的美少女。流瀑般的黑发，沁着凉意的眼眸，琼鼻如精雕细刻，樱唇似含露花瓣，肌肤通透得像是能映出光来。这女孩如同撕下少女漫画扉页走出的人物，完美诠释着何为“画中仙”。同学们私下唤她“志摩姬”。
然而这位公主殿下，有个难以启齿的传闻在悄悄蔓延——据说那张樱桃小口里，早已蛀满了虫牙。
我们高中的体检报告从不经手，直接加密发送到个人平板。说是保护隐私，却让好事者们失去了从旁窥探体检结果的机会。
“所以，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把玩着空调遥控器大小的仪器，学年第二美人会田同学凑近耳语。
“能看到渡边志摩牙检过程的，只有坐在她后面的你。”按学号排序的牙科检查，渡边总是末位。
今年不同，因父母再婚改姓“渡会”的我，成了她的后座。想给志摩姬泼脏水的会田，为此特地购置录音笔，甚至许诺酬劳。“成交”阴谋就此达成。
牙检当日，志摩姬的薄荷香飘近时，我按下袖中录音键。
中年牙医夹起口镜：“渡边志摩对吧？张嘴。”
镜片反光中，医生眉头突然拧成死结。
“这也太夸张了，全是深度蛀牙！本来校检不用记录龋坏程度，但你这种情况必须说清楚——”传闻竟是真的！我手心渗出薄汗。
“右上第七齿，C3龋。疼吧？第六齿C4，忍很久了吧？这颗得拔。第五齿C2，第四C1，第三C2——门牙表面都蛀穿？第二C1，第一C2。左侧门牙C1，第二C2，第三齿背面蛀掉大半算C3…”宣判持续着，公主殿下雪白的脖颈渐渐泛起绯色。
谁能想到，这张被无数少年遐想过的樱唇里，竟只有四颗健全的牙齿？
“第四齿总算正常，画斜线。第五C1，第六C3，第七又是C3。这样还能吃饭？”牙医的叹息混着金属器械的冷响。
“下排左边第七、六齿做过根管治疗？五年级生就有两颗死髓牙...第五C1，第四C2，第三齿根部C1，其余画线。右侧第三齿C2，第四正常，第五C1，第六补过但边缘渗漏，第七嵌体脱落算C3。完毕。”
“多谢”二字尚未落地，志摩姬已霍然起身。掠过我的瞬间，她投来刀刃般的余光，裙摆卷起的气流里，薄荷香混进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次日，录音文件如病毒席卷全校手机。当晨光再次浸透教室时，“志摩姬”已成了“蛀牙姬“。
花蝶
窗下的小庭院里，姬小菊如群星般绽放。正当我眯起眼睛欣赏暖阳下泛着白光的花瓣时，一只黄绿色的小蜘蛛从花丛间隙探出头来。只见它盘踞在花心金黄花蕊处，异样修长的前肢夸张地向两侧伸展——是花蛛。一只小白蝶被蜜香引诱而来。收拢翅膀停驻花枝的刹那，花蛛用镰刀般的前肢骤然擒住了它。蝴蝶猛然抽搐着震颤，须臾便不再动弹。
“啊呀呀，被吃掉啦。”
难道没发现蜘蛛吗？真是只笨蝴蝶。正当我观察花蛛进食时，厚重的隔音门传来叩响。
“院长，现在方便吗？”
门外的女声悦耳却呆板，像是自动贩卖机里播放的语音。
“嗯嗯，请进～”
随着我轻快的应答，丹沢夕子推门而入。这位护理员是我的得力助手，近看时我需要仰视的身高差，源于她略高于平均的身高与我的娇小体型。
“怎么啦？”
面对我的询问，夕子低垂眼帘摇了摇头，脑后扎起的乌黑长发随之轻晃。
“没什么特别的。下位患者预约时间快到了。”
在这间院长室里，夕子总会卸下公事化的语气。准确地说，此刻的相处模式才是我们的日常，诊疗室里那副专业姿态不过是给旁人看的职业扮演。
“下个患者什么情况？”
“高三，十七岁，初诊。”
夕子机械般平稳的声线毫无起伏。
“还是这么冷冰冰的声调呢～”
“可百合香倒是满脸期待呢。”
被说中的我狡黠一笑。光是“高三”这个关键词就让我食指大动，看来下位是女高中生？
“能欣赏女高中生的牙齿简直太棒了！”
“我并没说是女生哦。”
“但肯定是女孩子对吧？看夕子的表情就知道～”
夕子闻言夸张地长叹：“确实是女高中生。这间诊所尽是女客，真是无趣......”
白百合诊所——这个被我冠以本名“白井百合香”之意的牙科诊所，因淡粉色外墙与刻意省略的“牙科”标识，常被误认为妇科诊所。结果门诊患者九成以上是女性，让钟爱男性牙齿的夕子总对我抱怨连连。
叩门声再度响起。
“患者到了。”
前台小姐通报。
“辛苦啦，请带到咨询室吧？”
渐远的脚步声里，我迫不及待转向夕子：“主诉是什么？牙痛？冷热敏感？怀疑蛀牙？”
“这些不都一回事嘛。”夕子无奈地翻动病历夹：“说是感冒缺席学校牙检，希望我们补做检查。”
哦呀，还以为是会疼哭的女高中生呢，稍有些失望。
“不过这样也不错啦～”
“百合香，表情好邪恶。”
“哎呀失态......”在夕子提醒下我正色道：“那照旧拜托夕子问诊？我在这里监控。”
“明白。”恢复专业人士姿态的夕子翩然离去。
我反锁房门，唤醒桌上电脑。屏幕亮起咨询室的监控画面。制服少女端坐的身影纤毫毕现，精心设置的隐藏镜头连发丝颤动都清晰可辨。夕子步入画面时，不着痕迹地调整站位让少女完全暴露在镜头中。
“会是怎样的孩子呢～”
白井百合香与丹沢夕子的秘密，此刻终于揭晓——我们实为潜伏在牙科诊所，日日守株待兔的虫牙菌。
走向坐在诊疗椅上的杨。她颈间已然系好纸质围巾。
“下午好！”
我出声问候，杨也转过头回应“下午好。”。
“千管，是杨同学吧？”
脸庞还残留些许稚气。整体而言，“同学”的称呼比正式的“女士“更适合她的气质。
“因为感冒缺席了学校的牙科检查，所以来我们这里补检对吗？”
“是的”
杨同学点头。此刻她的神情比之前在咨询室与夕子面谈时明朗得多。或许我娇小的体型缓解了她的紧张感。
“家在这附近吗？”
“不，是放学路上...那个...”
少女略显迟疑。我投以鼓励的微笑，她便红着脸继续道：“被焦糖爆米花的甜香吸引过来，结果发现了这里...起初以为是妇科诊所，仔细看才发现是牙医，想着不如就在这里检查...”
“多谢惠顾。那家的爆米花确实美味，我也常买呢！”
我边向少女展露笑颜，边在心底暗自窃笑。事实上那辆爆米花餐车正是我引进的。原本计划用作第二停车场购置的土地，实际运营后发现空间富余，于是租借给经营爆米花的移动厨房。为何选择爆米花？因为焦糖爆米花像极了融化蛀牙的模样。偶尔会有眼前这般被甜香吸引而来的少女。战术堪称完美。
“这样呀？下次我也尝尝。”
“推荐焦糖或草莓口味。虽说被牙医推荐甜食有点奇怪。”
玩笑般说道，少女也露出贝齿笑了。
“那么，让我看看口腔吧。”
待气氛融洽后进入正题。放倒诊疗椅，点亮照明灯。尽管聊天时始终观察着她的唇齿，但门牙臼齿都不见蛀影。不过细致检查或许会有发现。况且，没有蛀牙的话——就由我来创造。
“来，请张嘴——”
少女顺从地张大嘴巴。调整灯光照亮口腔。
手持口镜，对身侧轻语：“从右上方开始。”
不知何时，夕子已伫立身旁。
“7号牙，斜线记录。”
未见蛀蚀痕迹。真无趣。不过看来并非铜墙铁壁般的健康齿列。
“6号牙，圈记。”咬合面的沟壑填满乳白色树脂。未见继发龋迹象。边缘既无染色也无段差。
延续的小臼齿与前牙皆排列整齐，清洁到位。
“5号至对侧5号斜线记录。”强忍烦躁推进检查。几乎找不到刷磨疏漏。简直令人生厌。
“6号圈记，7号斜线。”对侧情况相同，6号牙有树脂填充。6号蛀蚀而7号完好，应是幼年患龋后努力护理的结果。
“左下7号斜线。”下颌乍看与上颌状态相同。
“6号圈记。”咬合面大面积树脂覆盖。
“5号至对侧5号斜线。“小臼齿邻接面无龋坏迹象。或许颌骨较大，齿缝较宽，便于牙刷与唾液流通。
“6号圈记。”我不禁莞尔。她的六龄齿全军覆没。这等同于某种与生俱来的才能——如短跑健将、绘画神童、乐器天才般的“天赋”。这女孩分明天生就该成为虫牙的苗床。
“7号斜线。”结束全面检查，升起诊疗椅。趁她漱口间隙迅速准备器具。
“杨同学，六岁臼齿都蛀过呢。”以不带责备的语气开口。
“是的呢～”放松后的尾音拖长。“小学刚萌出就蛀了，被妈妈狠狠训过...”
回忆往事令她神色黯然。
“但现在刷得很干净呢，很努力吧？”
“嗯。现在特别注意防蛀。”
“真了不起！”
交谈间卫生员送来龋风险测试结果。快速浏览后我几乎雀跃，身旁夕子投来冷眼。
“检测结果显示...杨同学的龋风险偏高。”
此言非虚。口腔内致龋菌数量与产酸强度远超均值。她口中的微生物活力惊人。唾液量与缓冲能力尚属正常——正因如此，高三的年纪仍保有健康齿列。
但到此为止。既被我盯上，自踏入这间被甜香指引的诊所起，便注定沦为龋菌的俘虏。
“这样啊～？”少女的尾音甜腻绵长。
“致龋菌数值偏高，即攻击力强大。多亏你认真刷牙维持住防线。继续努力或许能保持现状，不过...”
眼下看似健康的齿列，实则是攻击与防御勉强平衡的走钢丝状态。只需轻推便会坠入深渊。
“趁此机会，强化防线如何？”
“拜托了！”
教养良好或卸下心防的缘故，她毫不犹豫应允。
“好，请张嘴！”
再次放倒诊疗椅。少女如入眠般闭目，朱唇轻启。
该从何着手呢？
端详着可憎的皓齿，暗自谋划。既有活跃的龋菌，即便不用大动作也足以诱发龋坏。一旦形成便会急速进展。
有了...
执起探针。经典手法——扩大树脂与齿质的间隙。上颌两侧6号牙正合适。
“充填物边缘有些污渍，帮你清理。”
假意说明，用探针刮蹭树脂边缘。控制力度避免刺入，仅以描摹之势确保持续扩大缝隙。
“上颌臼齿不易清洁且沟壑较深，用树脂封闭吧。”即窝沟封闭术。
不过我的封闭剂是龋菌特制款——以蔗糖为主成分的树脂，能缓慢溶解持续供养龋菌的佳品。
将其填入上颌7号牙的复杂沟壑。宛若溪谷般蜿蜒的咬合面若被糖分浸润，必将化作龋菌的桃源乡。
“下颌臼齿涂些增强牙体抗力的药物。”
实则相反。此药剂会使牙面粗糙化。对低龋风险者收效甚微，但于龋菌活跃者而言，仅此便足以打破平衡诱发龋坏。易被察觉的下颌牙列为稳妥计，采取渐进策略。
“大功告成！”轻拍手掌升起诊疗椅。
“非常感谢～”少女展颜。
“要继续认真刷牙哦。另外...鉴于龋风险较高，建议每三月复诊，如何？”
“请务必安排！最怕蛀牙了，定期检查就安心啦！”
对我的提议，她即刻应承。向夕子使眼色，对方会意前往接待处。
“那么三月后再见。”
“好的！麻烦您了！”
少女粲然一笑。那口被悄然播下龋种的白齿熠熠生辉。
杨同学再次来到诊所是三个月后的七月中旬，正如约定的那样。今天似乎也是放学途中，穿的制服换成了清凉的夏装。
“哎呀？好像瘦了点？”
久违见到的杨同学，下颌线条比之前更清晰了。从遮住膝盖的百褶裙下露出的双腿，看起来也比春天时更纤细。
“暑假要和朋友们去泳池...正在减肥呢！”
说着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从半袖制服里露出的上臂显得柔软蓬松，看来这里不太容易瘦下去。
“医生您手臂好细呢～”杨同学突然这么说。
“是吗？”虽然穿着白大褂应该不太明显，但我的手臂确实很细。
“是的。而且手指又长又柔软，好羡慕呀！”
“谢谢。不过杨同学也不要过度减肥哦？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可爱了。”
这倒不是假话。硬要说的话，口腔内部要是再脏点就更可爱了。
“那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口腔吧。”
说着把治疗椅放倒。杨同学脸上浮现出些许紧张，大概就像考试发卷时的表情吧。
从上面的7号牙开始检查。冒充窝沟封闭剂填充的蔗糖树脂已经完全溶解了。这说明它确实在持续为蛀牙菌提供营养。外观上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沟槽里有些像吃过深色食物后留下的淡淡染色。
拿起探针抵住沟槽最边缘。从这里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探针。依然坚硬。针尖顺畅滑动着。但指尖传来像抚摸劣质木桌般的滞涩感。本该打磨干净的白牙正在蛀牙菌分泌的酸液中逐渐溶解。
用余光瞥了眼杨同学。即使反复用探针刮擦沟槽，她也没有皱眉之类的反应。
没反应吗。那就痛快下手吧！
握紧探针的手指突然发力，从轻轻抚摸的动作变成狠狠刮擦。已经开始溶解的牙釉质应该会因此受到更深的损伤。
“这次也给你填上沟槽吧？”
我微笑着撒谎，今天也填充了蔗糖树脂。
检查旁边的6号牙。上次用探针扩大的缝隙里，蛀牙菌似乎已经顺利入驻。能看到深褐色和黑色的多处染斑。
...不过还早呢！还只是小斑点状。给正经牙医看的话，应该不会诊断为继发龋。需要染色像镶边般沿着树脂治疗痕迹扩散，把里面的牙质啃噬掉才行。
小心...再小心...
像穿针引线般谨慎操控探针，以染色处为中心微妙调整力道扩大缝隙。这时要是粗暴移动探针让杨同学感到疼痛或不快，会引起怀疑的。
“刷得很干净呢。杨同学要继续保持哦。”
用这种话搪塞着，我妥善为蛀牙菌建造了通往继发龋的巢穴。
接下来是下面的7号牙。让牙面粗糙的药效只能维持十天左右。虽然想每周涂药，但果然做不到。
那么，有效果了吗？
不抱太大期待地凝视7号牙。乳白色的牙齿完好无损地在那里。
果然还不行啊。真遗憾...
就算蛀牙菌再活跃，面对认真刷牙的“坏孩子”也很难占上风。
但是...！
仔细看咬合面的话，像大雨后干涸地面残留的水洼般，各处散布着斑点状□□。在药效残留期间努力脱矿的部分似乎还没完全修复。
再加把劲！
“这里也补涂药水吧～”
虽然只能这样支援，抱歉啦。边想着边仔细涂上让牙面粗糙的药液。用棉棒蘸取药液，按压沟槽般涂抹整个咬合面。
几秒钟后，反射着灯光的牙面光泽从半哑光变成了全哑光。要是她之后能多吃甜食就好了，但听说在减肥可能指望不上。
“你说在减肥，连零食也节制了吗？”
暂时把手从她嘴里拿出来，用闲聊的语气问道。
“啊是的。以前偶尔会吃，但是看到热量相当于一顿饭就吓到了...”
果然。真没意思。要是有不用在意热量的糖分就好了，谁能发明出来啊。
“这样啊。不过偶尔用甜食放松也不错哦。”
“谢谢您～”
虽然只是勉强应付，姑且这么说了。
回到检查。没动手脚的邻接6号牙果然保持清洁。
这颗牙怎么处理呢？
想着要彻底攻略，一边无意义地移动口镜从各个角度观察，一边制定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