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妄,过来让婶婶瞧瞧。”
姜娘出声,余妄这才回神,乖巧走过去蹲在榻边,“林婶婶。”
“多久没见着了,可有受伤?”
修者受伤是常见的事,修者不以为常,可至亲之人却关心得很。
余妄展颜冲她一笑,温声回她,“并未,婶婶放心。”
姜娘揉着他的头,像是才想起,道:“你凌叔叔昨日刚从地窖取了桂花酿,待会儿让阿生带你去拿。”
秦芜生小声驳她,“那哪是拿,那是偷。”
不出意外,秦芜生又被姜娘瞪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林姜娘故意的,余妄的头发被她揉了一会儿便乱了,随即拿出早早准备好的木梳,“头发都乱了,婶婶给你重梳。”
余妄早有预料,每次来秦府,姜娘总找着机会揉他的头发,然后一本正经说着类似“我也没想到会揉乱呀”的话,最后拉着余妄好一通束发。
秦芜生束发的本事便是趁着这些时间偷学的。
余妄在姜娘面前很是乖巧,没有丝毫反抗,也没有丝毫不乐意,他乖乖背过身,“劳烦婶婶了。”
姜娘拿出前些日子新做的发带,上面的花纹是她亲自绣的,桃花的样式,正是余妄喜欢的。
姜娘捋顺一撮发,细心给他绑好。余妄后来都是这样的发型,她自然不会不遵从余妄的意愿而擅自改变。
至于为何是这一撮发,约莫是当初秋娘离开前便是给余妄这么梳的,只是绑好发带后就再没能解开。
束好发姜娘也不再多留两人,年轻人总得有独立空间,她与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便放二人走了。
秦芜生像见着什么新奇物件似的去瞧余妄的新发带,然后又又又委屈巴巴瘪嘴,“我真可怜,娘都不给我绣发带。”
余妄笑,“那你是想要哪家千金送你发带?”
“我没有!师兄冤枉我……”
余妄没搭理他这话,反而好奇道,“你收了这么多情书,可有看过?”
他所认为的,若是不喜欢,便不要收那人的情书,否则给了他人错觉,于那人、于自己都不好。所以他更不明白,为何秦芜生和玉景一样,总会收下那些情书,并且珍视,还特意找匣子放好。
秦芜生莞尔一笑,“你猜。”
他二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林姜娘的视线。
“江上池塘满秋荷,还以清风采林愿。”
“你付以秋,我献之林,秋林采荷,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看着满池荷花,自言自语、又像对一人言,“等秋来了,便该叫你来采枯荷了。”她俯身折了一支荷花。
她曾教给任摒秋一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原是想随这一句的,奈何世事不如人愿,随的竟是前一句,是从未在任摒秋跟前提起的,“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她在亭中喃喃自语,“都过了几个秋了,你怎的还不来采枯荷?可是真想听雨声?”
她与任摒秋是闺中密友,她念她是该的;任摒秋是她的救命恩人,冰封九月,绣娘唯一的吃食是一个叫秋娘的人给的,她念她哪会有错?
林姜娘有些后悔了,后来为何又要教秋娘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若是不教,秋娘或许便不想听雨声了呢?
秦凌见着余妄和自家儿子走了,这才从暗处出来。
他如今虽年迈,可眉眼间却越显刚硬,只是仍难免有白发。
秦凌走近替林姜娘理好被风吹散的纸张,又任摒秋写的,亦有他和姜娘写的,至于余度……
他瞥一眼刚才差点被自家傻儿子踩到的那张纸,右下角写着几个字——吾妻摒秋抄写。
秦凌看着那几个字蓦地就笑出声,递给姜娘看,“喏,当初就那小子最装,让他写这么少,活该现在留存的墨宝寥寥无几。”
林姜娘故意逗他,“余大哥虽说装,但字确实比你写得好。”
秦凌又委屈了,“夫人……”
*
秦芜生的书房又一整面墙的抽屉,不放其他,只放情书。
秦芜生没带余妄去偷酒,而是径直将人带去书房,眼里莫名的激动让余妄找不着头脑。
书案上新收的情书分成了两堆,有余小六收的,也有府中下人收的。至于怎么放的余妄看不懂,只是唯一能瞧出的区别,是左边那一堆里每一封的右下角都画有一朵桃花,画得像的便像是当真折了一只贴在上面,画得不像的,倒也能知道那是一朵花。
秦芜生想也没想,从没画花的那一堆里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像是迫不及待般看向余妄,“师兄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过嘛,不如今日便和师兄一起看这封。”
余妄一怔,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她们写情书于你是喜你爱你、是信任你,你怎能……”他顿住,想说“你怎能让他人看了去”,可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来训斥对方。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看。”
秦芜生见余妄生气了,顿时手足无措。他自然知道送给自己的情书不该给别人看,此非君子所为,但这情书该是算他自己给自己写的吧!
可问题在于,余公子不知道啊!!!
他懊恼锤了一下头,怎的把这茬给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余妄始终没有回头,只待秦芜生将情书看完了和自己去偷桂花酿。
讲真,他倒是挺喜欢秦凌酿的桂花酿。
正想着待会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桂花酿,秦芜生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师兄……”
余妄应声,“看完了?”
秦芜生好似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嗯。”
“那……”
“小阿生!”
房门被推开,夏风并不炎热,反而带着丝丝凉意往里吹,桌上展开的情书被风吹起,余妄本是被那一声“小阿生”吸引,却不曾想蓦然回头瞧见的是正吹向自己的情书。
余妄好似已经从上面看到了女儿家的羞涩,红着脸在纸上写下一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而下面的署名,正是冷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