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契带我去了上海。
我们曾约定要一起去上海念T大的建筑系,在二十岁左右的光阴里,在青春的末尾,延续相伴的友情。
只可惜他做到了,我却失了约。
不过十年后的初秋,在命运的神秘安排下,在T大的校园里,他拉着我的手,终于让我有机会弥补生命中的遗憾。
林契将我抓得很紧,给我介绍他曾住过的宿舍楼,他曾上过课的每一幢教学楼,他曾呆过的图书馆,挥洒过汗水的跑道,和发过呆的长椅。
他仔细地跟我讲述他大学四年的生活,细细听来,却并没有什么让他雀跃的回忆。所以不过一个钟头,他便讲完一切,陷入了沉默。
“阿契”,我唤他回神:“这么长的时间,大学这么丰富多彩的人生阶段,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他愣了愣,又摇头。
“我原本以为会有的”,他说:“我设想了很多和你一起在校园里度过的时光,你太内向,我想拉你去参加社团,我们每周都有社团活动,可以一起去做志愿者,一起聚餐,一起唱歌,一起举办活动。”
“你学习好,我们可以一起参加竞赛,个人赛,团队赛,我们俩可以组队,在比赛前一起去自习室学习,去图书馆查资料,比赛结束后一起庆功,去吃你爱吃的东西,也可以喝点小酒,也许我会趁着酒意壮胆,和你表白……”
“我们也可以组队参加科创项目,在实验室里熬夜,为想到好的点子而兴奋,为遇到的难题而头痛,也许我们会因为太累而在实验室里睡着,我会提前准备好薄毯,给你披上,趁你睡着了,正好放肆地看你,也正好偷偷吻你……”
“你不擅长运动,可大学里要体测,要跑1500,你肯定很头疼。我就可以借机天天把你约出来,以帮助你通过体测为由,和你在跑道上浪费很多时间。你很累的时候会大口喘息,身上会蒙出几层汗,我会提前准备好小毛巾,装作不经意地帮你擦拭,制造亲密接触的机会……”
“更别说每天都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上课,说不定能分到一个寝室,还能每天住在一起……”
“周末去骑行,逛遍整个城市,偶尔去旅行,看看不同的地方,没钱就一起去兼职,给中学生当家教,你教语数外,我教理综,不信小孩成绩不提升……”
“可是”,他突然顿了顿,眼神暗下来:“没有你,全都没意思。”
我有些震愣,我不可能会想到,林契对我们一起的大学生活会有那么细致的设想,小到一些没人会关注细节,都有万全的准备。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没有生病,没有不辞而别,而是和林契一起参加高考,一起上这所大学,我会度过多么幸福的人生。
可是没有如果,要不是这个世界的bug突然降临在我身上,我甚至没有来到这里的机会,那些错过的,遗失的甜蜜,不仅无法体验,就连窥探和遗憾的机会都没有。
我靠在林契肩头,双臂用力搂住他的肩膀,好像我更努力更大力一些,我的体温就能融入他的皮肤,那些酸楚就可以被稀释一样。
我的眼泪簌簌向下掉,一点点浸湿他的肩头。
我变成了爱哭鬼。
“对不起”,我在他耳边说。
为我的失约,为我的不辞而别,为我的懦弱胆怯,为我无法弥补的他本该快乐的青春,更为了我无法陪伴他太久,而即将带给他的,无法挽回的痛苦。
他更加用力地搂住我,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的道歉。
他没有回应我,也许是不想原谅,也许是心疼我的自责。秋日的凉风中,我们就这样相拥在大学的校园里,我说了无数句对不起,而他,最终颤抖地吻住我的侧脸,轻轻说了句:“我爱你。”
我们在校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才打算离开。
林契用长长的围巾捂住我的半张脸,他怕我畏寒,担心我生病。
我笑得眉眼弯弯,跟着他准备离开。
“小文。”
身后有人唤住我,这声音有些熟悉,我茫然回头,秋叶微黄中,我一时间没分辨出他是谁。
“小文,是爸爸。”
对了,是我的父亲。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他的脸比我想象中的苍老,身体也发了福,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个倜傥的中年。
也许是我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有些踌躇。
“爸爸……爸爸老了。”
对,他老了,他已经五十来岁,再英俊,也不可能是倜傥的中年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声音很平静,一如我的内心。
“爸爸来看看你。”
我有些好笑,都在欧洲同一个城市的时候,他几年也不来医院看我,如今隔着半个地球,他倒是飞来看我了。这么蹩脚的谎言,我怎可能相信?
“是你儿子在这里研学吗?还是你老婆在这里旅游?”
也许顺路,刚好看见我,所以来打个招呼。
他苍老的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悲伤,那悲伤在我看来很惊奇,我第一反应是难道他儿子或者老婆遭遇了不测?但我的教养和礼貌不允许我说出这种猜测。
我们就这样伫立在长椅的两端之外,半晌他才开口。
“是爸爸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