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儿,你带着东西去下面等等,我待会来。”周灵道。
小柳儿走了,恋恋不舍地看着周灵的背影,几乎要一步三回头。只剩下他们两人,周灵仍然跪着不动。萧衡犹豫着走上前,对着面前的一菜一饭,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周灵岿然不动,待他做完这些才开口道:“我爹原先是厨子,天底下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东西。”周灵盯着面前的碗:“我娘会绣花,打的补丁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补丁。”
萧衡立在一旁静静听她讲,然而久久没等到下文,有些迟疑地抬眼——
周灵一直盯着他。她的眼球大而黑,大多时候盛着柔和的笑意的眼睛,此刻有些空洞沉寂。
周灵:“我们家虽清贫,爹娘也从来不缺我什么,他们说,人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便是最难得的幸福。”
“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从小到大许的都是这一个,我想天上若是真有神仙,听着我这样说,也总会发现我的虔诚。”
萧衡有些不自在,可能是汗被蒸干的痒意,他定定站着,继续低着头听她讲。
然而没下文了,周灵又磕了个头后起身。她的语调带着一种平静的悲伤,然而走近时却发现她的眼角没有一丝泪,仿佛完全从刚才的情境剥离。
周灵转头:“我没有怪你,还是像之前一样,你不必在意我说的话。”
萧衡错愕,直觉不对劲,急急忙忙要追上去,周灵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他即将抓住的前一秒往旁边错开,他扑了个空,手心手背攥在一起是一种烫手的冰凉。
这么执着?
周灵微笑:“不过有一句你可以记着。”
“什么?”萧衡迷茫。
“我不信上天,我只信自己,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还在下雪,周灵整个人几乎要融进不知道是雪还是白色的斗篷中,她的表情被落下来的雪遮挡,萧衡太过注意看她的表情,一阵寒风呼啸却是没听清她说的话。
“什么?”
周灵摇头,将目光转向远处,眼中的天地一片灰白,而萧衡的身上不知何时又积起了雪。
小柳儿背着布袋走了,唯独留下这个小手炉。周灵递给他,慢慢捂着他通红的手背。
“去年边境战乱,波及到郢城,先前的知县,李达上一个,早跑了。都是因为我太固执,不想走,以为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到时候就好了。”
“到时候就好了,一等就是几个月,我饿得出去街上找吃的,但被人抢走,打了一顿。”
“回去找爹娘的时候,发现他们死了,血流了一地。”
周灵顿声:“那会站在外面的士兵,盔甲上就刻着一个“景”字。”
她观察着萧衡的表情,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也不放过。
“士兵中间围了一个人,很高,背了一柄剑,剑柄底下挂着一个荷包,没我娘绣的好。”
她眼神炯炯,萧衡挫败地低头,不愿意看,不忍心听,然而周灵的声音害死清晰地传入而中,像是伴着雪粒:“我头一次见着那么多血,所以那个字,我也忘不掉。”
手炉冷了,周灵收回。
萧衡感觉天旋地转,脑中嗡鸣不停。周灵话没说尽,然而他知道那人就是萧怀远,更直白地说,他连那个荷包的来历都知道,是萧怀远的未婚妻给他亲手绣的。
他此前一直秉持的信念崩塌了,萧怀远在他的面前成了一面面棱镜,却拼不起来了。萧衡哽住,闷得说不出话,寒冷化为实体像是要刺穿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两人一阵无话,各自静静站在风雪中。
他们靠的极近,远处看像是依偎。难言的气氛消失,萧衡有些恍惚,却听到周灵还在对他说:“说了不用跟着来,又是这样大的雪,到你回去,饿一阵是一定的,也不嫌麻烦。”
“也不知道黄玉良一个人会怎么样,我总觉得他是完全的好了。”
“出门晨练之后要记得加衣,就是身体好的也也不能这么糟践。”
温热自手掌开始传遍全身,到了顶端生成一种麻意,他的意识也跟着颠倒,分不清刚才和现在的周灵。
“好了。”周灵举起手炉冲他晃晃道:“差不多要走了。”又深深看了眼那一菜一饭,嘴唇动了动。
她站在崖边,宽宽大大的斗篷罩着,微微侧头,疑惑他为什么不走。
“冷到不会动了吗?活该。”她笑。
他说不出话来了,同样深深看了一眼这座山崖,闭上眼,顺着她的话,感受寒冷一点点散去,沉寂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