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瑾清躺在一张漆木床榻之上,发觉她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宽阔而简单干净的居室。
一应陈设都很简朴,颜色都是素色没有浓艳的装饰。
廊柱都漆成黑色,帘幔重重,有种密不透风之感。
傅荣将她安置在了何地?带回长信殿了不曾。
身上仅仅穿着中衣,盖着干净温暖的被衾,宴饮之时的那件衣裳放置再床畔。
周身所处的一小块地方,被素色床帐笼罩起来,窗扉透露出一股浅蓝色,天色还早。
之前的那些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了,整个人被裹成了一个粽子,显然已经有人帮她精心上过药。
这屋子有股淡墨的清香,帷屏将屋宇重重的隔开来,看来这间殿宇里有不少藏书。
台阶高低错落,屋顶覆盖青黛瓦,有天井落下月光。
好似又落入一场梦境,浓重的疲惫感涌现上来,循环往复的噩梦始终无法终止。
躺在陌生的床上,想来是迷梦纷乱所致,天气还是很冷,屋子里有炭火正在哔啵燃着。
直到窗户显出鱼肚白来,尚有清雪的影子,书架靠墙将天井投射下来的光亮掩映住。
一切都显得非常静谧,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面铜镜。
商瑾清起身行到了铜镜面前,想看一看如今的样貌究竟如何。
手捧起铜镜,铜镜之中的女郎,面容苍白瘦弱,漆发如云,不是陆宜瑗又是何人。
只是那双眼睛确实和陆宜瑗十分不同,眸光中透漏着坚毅内守,没有犹豫彷徨的时候。
这一切提醒她这并非梦呓,取得了陆宜瑗的躯体,继承了属于陆宜瑗的一切。
而后有响动声从屋外传来,将商瑾清的注意力拉动到现实中来。
妙龄女郎,领着一群宫婢,推门进入屋子里来。
女郎看见商瑾清之后,和善道:“你醒来了。”
屋子里垂挂的帘子被拂开,疾步走进来的女郎制止了商瑾清再屋子里走动的举止,将商瑾清拉回到内室。
女郎劝说道:“怎么下床来了?”
“这里是哪里?”商瑾清问道。
“此地是世子殿下所居的长信殿,不必害怕,不会有人伤你。”
果然,傅荣将她带回了长信殿,昨日听傅荣说待会要见她看来也是真的。
“不知姑娘唤何名字,也好答谢。”商瑾清问道。
“我叫姜芷,是长信殿宫令。”
女郎身后的宫婢手中抬着托盘,托盘中放着浅蓝色的衣物,不是当日在监牢中穿的那件,当时衣服破烂,被袁氏收走了。
姜芷道:“昨夜世子殿下将您带回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着实让人吃惊,我们连夜替你梳洗包扎好的,着实忙碌了好一阵呢。”
“多谢宫令照顾了。”商瑾清乖巧道。
“何必客气,唤我姐姐即可。”姜芷热络道。
“先梳洗吧,世子殿下早朝就要回来了,已经让内监传话过来,他回来之后要召见您。”
商瑾清腹诽,不知傅荣想问什么,她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询问的。
昨日听他问起了陆嘉浠,他不是陆嘉浠派来的细作,而且自问对陆嘉浠一无所知,恐怕会让他失望,不可能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当年与他为敌的时候,曾经听闻他对陆嘉浠十分倾佩,引以为知己,似乎有招揽之意。
没想到二人终究成为了敌人,因为国仇,不会有握手言和的时候。
陆嘉浠是九州有名望的士人,能够帮助他实现一统天下的理想。
可是现在二人处于对立面,恐怕没什么好商量的,陆嘉浠是不会愿意接受傅荣招抚入延国朝廷为士的。
商瑾清的身上换上了延国的衣裳,在女郎的帮助下梳洗装扮完毕。
这是一件蓝色滚银边的垂胡袖袍裾,头上梳着垂髻,是延国王宫里寻常仕女的装扮。
铜镜当中的人,有绝佳的容色,只需稍微修饰,就变得和当日一般高贵。
果然陆宜瑗的资质太好,将寻常的衣服都衬托的高贵了。
傅荣下朝之后,神色凝重,立即乘坐马车回宫。
路上神情严肃,不发一言,因早朝之事陷入沉重的情绪当中。
乐泰的死,给了他十分沉重的打击,这一次的失利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将会陷于被动当中。
要转变局面需要契机,延王尚还倚仗袁氏,不够信任其余四卿,轻易动弹不得。
下了马车之后,傅荣径直朝居所疾步走去。
傅荣戴玄冠穿着华贵朝服,姿态高贵不可使人直视。
就好像殿中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一般。
也许是傅荣回来了,外面的阵仗很大,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商瑾清有些不安,傅荣救了她,对她没有伤害的意图。
她究竟该以什么态度去对待他。
商瑾清端坐于屏帷之后,隔着屏帷看见,傅荣踱步至中庭。
傅荣的仪容仪表在华贵衣着的衬托之下显得非常高贵,倒是有几分昔日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此远观,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如今看来,他与袁氏之间的苟且,何尝不是在演戏。
傅荣与袁莫缙形容两条相斗的恶龙,傅荣要屠龙,必然遭到袁氏反击,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瑾清看出了一些端倪,长信殿的局势十分紧张,似乎有大事发生了。
傅荣凌驾于袁氏之上,借用袁氏的力量登上世子之位,难免也会因袁氏之势而伤及无辜,为其所累。
此二者之间生生不息,是为劫难,是傅荣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与袁氏同流合污,无异于为虎作伥,袁氏对傅荣的扶持目的,不过是为了选择一个易于掌控的傀儡。
回来之后的傅荣,在奴婢的侍奉之下,卸下了华贵的朝服,换了灰白色常服。
也许在平日起居的时候,傅荣只会穿这种简朴素衣。
傅荣的气度十分温和,坐在寝殿之中一张檀木案几畔侧,端着茶水饮用。
殿中的闲杂人等都被傅荣示意退下,此时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在。
对傅荣而言,昨日将她留在身边,只是出于担心而已,担心有人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对她有所妨害。
已经被袁莫缙那种人盯上,不会有什么很好的下场。
只是下意识的,当年没有对瑾清做成的事情,让袁氏肆意伤害于她,却袖手旁观,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待情况再好一些,他会安排好,将她送往永巷为奴。
毕竟他的身边并不需要这样一名敌国奴隶侍奉,此刻将她留下已经引起了一些纷乱的谣言。
何况他如今日日穿白衣,究竟是在思悼着谁,旁人不知,莫非还能骗过自己。
对瑾清的追忆几乎已成魔障,日日纠缠不休,不愿意释怀,不需要不相关的女郎侍奉在身边,只会令他神思更加凌乱。
刻意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傅荣似乎有话要说,是连姜芷也不能听得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之事。
商瑾清怀着谨慎,迎着傅荣的目光,从屏风之后踱步出来。
梳妆之后的商瑾清姿容十分出众,还是让傅荣隐隐吃惊,当日曾经见过陆嘉浠的风姿,此时此刻看见奴婢此时的样貌之后,傅荣开始联想起当日的景象来。
她的形容也如当日陆嘉浠那般衣冠楚楚,清浅如溪,苍白中透露出宣然。
收拾整齐之后,可以看见确实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美人,王姬府邸的奴婢所恐怕并不能够养出这种气度和风骨。
傅荣坐在首位,用温和沉静的眸子打量着她。
傅荣竟然是那般儒雅的一个人,好似没有丝毫脾气似的,就好像不管此时她说什么傅荣都不会生气。
傅荣的气度怎么和儒士一般,透露着一股沧桑之态,想必是相由心生。
商瑾清在心里暗暗吃惊,只是走近了看,傅荣的形貌有种病态的憔悴,而并非悠闲舒适。
商瑾清跪拜在傅荣的面前,傅荣端坐着审视她。
傅荣眉目变得冷峻起来,仿佛刚刚的温雅只不过是错觉,“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延国究竟有什么目的?”
商瑾清的心里忽然之间涌起一阵慌乱,傅荣问的不是她和陆嘉浠的关系,而是她的身份。
傅荣的身边陈设着香炉,香炉中燃着厚重的熏香。
窗户透亮,室内十分光亮,一切本该透露出闲适淡雅,可是商瑾清的肌肤莫名沁出冷汗。
真不愧是傅荣啊,这种压迫感,还是和当年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