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荣抱着商瑾清离开行宫,一路上宫人纷纷低下头颅,不敢直视。
商瑾清一开始还能记一记周遭的环境,而后逐渐体力不支,佯装晕倒在了傅荣的怀抱之中。
神思昏沉的靠在他的胸前。
傅荣将商瑾清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仿若士人眼中的一件稀世简牍需要他用心去保护,才不至于散失。
怀中的女郎,阖眸的样子沉静,楚楚可怜,和瑾清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不知为何,总是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似二者不过是同一人。
就好像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年幼时的瑾清一般,如此惹人心疼想要保护。
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于荒诞不经了,不仅仅是容貌,从年龄上来看,面前女郎不过豆蔻年华,而瑾清与他年纪相仿。
自瑾清逝去之后的这三年的时间里,傅荣时常在复盘往昔所有的事情。
若是当年待瑾清不要那么严苛,哪怕只是态度稍微缓和温柔一点,是否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那么陌生。
瑾清是否不会那么疏远他,对他敬而远之。
当年在云梦山的时候,他曾经因为一些小事,当众对她高声斥责,甚至于到了动用刑罚的程度。
瑾清当时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不过是谨慎的低着头朝他作揖道歉罢了。
可是那种恭敬的敬而远之,在离开云梦山之后,在国都再次见到瑾清之时,几乎就荡然无存了。
瑾清看他的眼神往往充满忌惮和仇恨,也许那个时候,师父将商氏的往事告诉她了吧。
他们先后下山前往都城,蔺珩投靠晁扬,而瑾清去了女闾。
在这段相错的时间里,众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傅荣时常会想,若瑾清做出与蔺珩一样的选择,不投靠傅琮,他们是不是不至于走到那样不死不休地步,还有话可以商量。
刚开始的时候,就算瑾清投靠傅琮,他仍然对她多有纵容,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瑾清不过一时被傅琮的花言巧语蒙骗。
瑾清分明对他的纵容不是无知无觉,反而处处利用,多有妨害,是他无法容忍之事。
甚至觉得,当年是瑾清主动投靠的傅琮,否则以傅琮的心性,怎么能让瑾清置身于那般危险的境地,必定是瑾清有所要求。
不至于到死瑾清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荣看着面前陷入昏迷的奴隶,想到,无论如何,面前之人不是瑾清,瑾清是不可能会如她这般乖巧的,这般顺从的待在他的怀里,她们还是有许多地方是不一样的。
傅荣将瑾清带回了长信殿,径直抱入长信殿的卧榻。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瑾清交给了女官姜韵照顾,仔细吩咐了一些事情。
瑾清独自于长信殿卧榻之上安眠。
此时深冬时节,深夜之时,屋中投射下了雪月色昏暗的光影。
大雪纷飞一片洁白,商瑾清醒过来之后,发现卧于一间陌生厢房之中。
窗扉明净,透过皎洁光亮。
此前遭受了酷刑,虽然躺着不动,仍然还是浑身剧痛,刚才睡得并不安稳,对于傅荣的言语也是听的恍恍惚惚。
傅荣好像说,将人好好照顾,明日要见。
听罢这些只言片语后,商瑾清一时神魂凌乱,恍然入梦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耳畔传来了一阵呼唤声。
“姑娘……”
商瑾清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好熟悉的声音,来者应该是故人,商瑾清挣扎着想要起身,最终只是勉强倚靠在枕头上。
那人的身形从帘幔外显现,离她越来越近,面容隐约见不得分明。
商瑾清伸出手想挡住刺眼的光线。
缝隙余光之中,女郎身形窈窕正值妙龄,朝躺在床榻上的她缓缓走来。
女郎踱步上了床,在床畔端坐下来。
商瑾清心里很畏惧,可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来人衣着倒还整洁,怎么给她一种那么熟悉的感觉。
特意找来经久弥留不走,想必是有话要同她说,商瑾清想着反正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放弃抵抗,放下了手臂不再遮挡,与来人正面对上。
昔日傅琮身边的琴童小泠的面颐,从一团云雾中变得清晰起来,和当年一样只是苍白了许多。
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泛出有如水般的波光,潋滟恰如一汪清泉。
那是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商瑾清的心弦仿佛被重重拨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