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殿宇外传来了一阵纷杂而整然有序的脚步声。
商瑾清的思绪被唤醒,回到现世中来,仍然是这般冰冷刺骨,残破了无生趣。
连绵不绝的巨大的压迫感朝她袭来,甚至能够听闻到肌理之下血液流淌的声音。
整个殿宇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在一片清白的光晕之中,视线模糊之际,灰白色身影映入眼帘,是如此刺目。
商瑾清只不过是用余光去看,果然来人赫赫威仪,与他一贯以来高高在上的作风完全一致。
光晕越来越强烈,他目不斜视,迈着沉稳的步伐,朝歌台正上方的首座一步步走去。
商瑾清觉得诧异,再一次见到傅荣,竟然让人生出一种今夕何夕,恍若隔世之感。
傅荣蹑云履,身着一袭灰白色鹤氅,发间束丝绦,神情淡漠、肤色苍白,从上到下几乎一尘不染。
这是傅荣?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几乎不曾穿白衣,总是穿延国崇尚的玄衣,傅荣怎么还有这般颓废的时候呢。
商瑾清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傅荣此时此刻的颓废,再仔细去看,确实是有一股颓然之气从傅荣的身上显现出来。
从前印象中的傅荣,应该是喜欢戴金冠穿玄色衣袍才对,因为他是延国的嫡长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彰显了王室的身份,被天下注视着,事事不肯懈怠。
在这样大庭广众的环境之下公然穿白,说明延王如今并不管束他,且延国上下除了袁氏无人敢管,袁氏巴不得傅荣一蹶不振,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可是傅荣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怎么会做这样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从前他总是端着一派王公贵族的气度,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就如冰山一般。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寡淡,明明是他却又不像他了,面前的一切,很难让商瑾清将傅荣与当年那个倨傲严苛的贵公子联系起来。
商瑾清注意到,傅荣的身后是恶徒袁莫缙,当年那场事件始作俑者袁仲的亲子,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发出刻骨的恨意。
袁莫缙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从殿外走将进来,然后察觉到歌台之下投射过来的这道不善目光。
袁莫缙幽深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双眸,居高临下的扫视过来。
袁莫缙心道,这奴隶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之感,就好像是昔日不死不休的仇敌,让他十分忌惮必欲除之而后快。
傅荣走在袁莫缙的前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歌台之下跪着的奴隶们,就如同尘埃之中的沙砾一般。
在并不明显的视线当中,看见傅荣的面貌,分明是温润如玉,白衣卿相的模样。
再过几年,傅荣年岁就要到而立之年了,岁月仍然在他的面目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视线逐渐往上游移,就算镇定如商瑾清,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便是仇人相见,格外相厌么。
他的眼尾有些憔悴的阴影,与当年严苛古板的形象相比,此刻已经算是温和。
几乎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有种十分好说话的气度。
商瑾清冷静的看着傅荣,傅荣的容貌仍然是那般俊美,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多了沉稳的气度。
他和三年前相比多了病态的愁容,鬓边似乎也有了几缕银丝。
如此说来在不曾见面的这三年里,傅荣病的很厉害,使得他收敛了从前张牙舞爪的心性,开始变得宽仁了。
还以为傅荣能长命百岁、一世无忧呢,没想到也逃不出冤冤相报何时了。
内里已经不知道是腐朽到什么程度,每日入夜恐怕要被那些枉死的冤魂拷问个一万遍吧。
军中将领纷纷动身朝袁莫缙和傅荣行礼,接着和袁莫缙傅荣相继落座。
傅荣坐在首位,袁莫缙坐在傅荣下首次一位的位次上陪宴,两旁再下首坐着的是依据职位排列尊卑坐次的军中将领。
傅荣坐在首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台之下的众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跪着的她。
那与旁人别无二致的卑微的姿态,只是有什么不同,让他不禁仔细揣摩,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人群不起眼的地方,她正乖顺的跪倒在地。
身形瘦弱,分明是没有见过的容颜,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是故人一般。
想要一探究竟是何物,他不禁直直的打量着对方。
定睛看去,只消刹那便可以打消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在灯火的明灭之下,那双眼眸几乎有些摄人心魄了。
却不是他曾经见过的模样。
她正半仰着头颅,以一种仇恨的神情注视着半空中虚无的地方,恰好是袁莫缙所在的方向,就好似在仇恨着袁莫缙似的。
诚然这世上有很多人仇恨袁氏,就连他自己也莫不是如此。
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操控在袁氏的手掌心中,无法逃脱,是她们的宿命。
只是不知为何,看到面前奴隶这双眼睛,几乎让傅荣下意识的想起了瑾清。
心口有什么东西逐渐瓦解,如初春冰湖解冻,一下溃败开来。
奴隶带给她的那种感觉,来自于他对瑾清的记忆,傅荣的心神震颤起来,一下觉得病体残躯无法支撑得住。
傅荣几乎不自觉的想起当年最后的时候,与瑾清相对而视的那一幕,也是那种别无二致的仇恨之感。
直到一旁的袁莫缙万年不改的笑面闪进了视线之中。
袁莫缙似乎注意到了傅荣心绪上的异动,刚刚明明看到傅荣盯着那奴隶看了须臾,这一举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