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柏渡已死,他与她的日子还长。
陆痕手稳,端着满杯水回床边一滴未撒。
在他像之前那般将水递到沈流灯唇边之际,敛眸假寐的沈流灯突然睁开眼接过了他手中的温热瓷杯。
“我来。”
陆痕顺着她的力道缓缓松手。
接替过程中杯身晃动,溢出的水划过沈流灯手腕青络,带起片温凉痒意。
瓷杯将要抵上嫣唇之际,陆痕轻声提醒,“缓些。”
像是在耐心嘱咐什么懵懂稚子。
手微顿,水波晃动,撒出的温水彻底染湿手腕,带着濡湿的凉,触感较疼痛而言并不算强烈,却让人难以忽视。
沈流灯简短地应了,若无其事地饮茶。
可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只是落在那方小小杯盏之上,没抬眼看过陆痕。
或者说是,没敢抬眼。
她现在已分不清是怕陆痕透过眼睛洞悉她,还是怕正视陆痕眼中的情意。
沈流灯低眸小口啜饮着,温度恰好的温水一点点抚平焦渴。
身体的感受与心理很大程度上是互通的,待到一盏茶饮尽,沈流灯复杂混乱的思绪已然平复不少。
杯空,大掌正好伸至眼下。
沈流灯将空杯放入大掌之际,听见他问,“还喝吗?”
沈流灯摇头,顿了瞬,缓缓抬眸。
男人眼下的青色看得清晰。
温水润过的嗓子拉扯感削减了不少,声音沙沙却并不含混,“这两日都是你在照顾我?”
陆痕掀眸看向她,“是。”
两人这么近距离一对视,沈流灯发觉他眼中血丝也极为明显,下巴有青茬,发白薄唇甚至有些起皮,看上去落拓又沧桑。
极为疲惫的模样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
原本有了点平淡面对陆痕底气的沈流灯不自觉蹙眉,“你这几日有睡过吗?”
“自然。”
见沈流灯不再说话,只拧眉盯着他,一副等着他说实话的模样,陆痕只好补充道:“只是睡得没那么久罢了。”
这都还算是修饰了不少的话,自试炼回来他基本上就没怎么睡,陪他一起煎熬的还有明教养的那群大夫们。
沈流灯伤得实在太重了,不仅仅是那几乎无法落手的外伤,她的内伤竟是比他还要重些。
全明教的大夫都被他叫过来了,这两日他几乎都是在沈流灯床边度过的,疲极之际他也有在床边眯会儿,只是总眯不了多久便会突然惊醒,下意识去探沈流灯鼻息。
睡着如此,没睡的时候便更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将那群大夫拎进来反复确认沈流灯没事。
只是这些他绝口不提。
故意让她看见他眼中血丝是想让她心疼他,但他却又不想她太心疼。
只一点便好。
沈流灯收回端详目光,像是信了的模样。
陆痕又去了趟桌边,再回来时手中的瓷杯换成了药碗。
“你身上的伤……感觉如何了?有没有哪处特别疼?”
他这么一问,沈流灯的感官便下意识从苦涩药气往伤处聚拢。
她像是掉进蚁窟,成了蚂蚁的食物,身体泛着细细麻麻的痛,疼的地方多了,特别疼的倒没有。
但比起前两日肢体都不像自己的疼痛,现在都能算得上是舒适的状态了,可见这两日陆痕将她照顾得有多好,要是有琼浆玉液,陆痕怕是都要一滴不剩地喂给她了。
沈流灯接过微微烫手的药碗,也问了句,“好多了。你呢?”
陆痕:“无碍。”
对于自己他总是格外简短,只有在有关沈流灯的时候他的话才会稍多些。
她就多余问,她早该知道陆痕对于有没有事的判定标准简单粗暴到就是有没有死。
沈流灯不置一词,将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
舌根返上来的苦味直接让沈流灯痛苦面具。
好久没喝过这么原汁原味的药了,配这药的人是一点中和苦味的药材都没舍得加。
怎么着,是看她昏迷太久,想干脆将她苦醒吗?
陆痕看着沈流灯紧皱的眉眼,陌生词句在愧意催使下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若非危急时刻他耗尽全身内力在身前凝出的那道屏障,他现在就得和孤柏渡的肉块堆在一起了。对于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其实并不如何后悔,唯一后悔的是将沈流灯连累至此。
陆痕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沈流灯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双锐气深藏的灰眸正低垂着望向她,锋芒隐没,只剩柔软无措。
仿佛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低眉垂眼乖乖领罚的小屁孩儿。
陆痕向来都是十分情绪展露出两分的性子,能如此外显,说明他是真的非常愧疚了。
盯着那双黯淡的灰眸,沈流灯只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