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来自那日从周府回来后,整日里眉头紧锁,天不亮就出门,夜深才归家。
起初向喜并未在意,只当父亲如往常般忙着木偶活计。可渐渐地,她发现父亲每次回来都面色憔悴,眼中总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日天刚蒙蒙亮,向喜特意起了个大早,在院门口拦住了正要出门的父亲。晨雾中,她望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爹,"她轻声唤道,"您最在忙什么?总是早出晚归,而且看起来特别疲惫,眼下青的都快赶上戏台上的钟馗了。"
向春来身形微顿,看着一脸担忧的女儿,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傻丫头,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活计多了些。"
向喜却不肯就此作罢,她紧紧攥住父亲的衣袖,目光灼灼:"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自打从周府回来后,你就一直这样,是不是和周府或者那个灵萱郡主有关?”
向春来闻言,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女儿会如此敏锐,沉声说道:“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我最近交给你的牵丝技法,你练得怎么样了?要知道,将来爹不在了,唯有精进手艺,才能在这世间立足。”
向喜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这话父亲近来常说,怕是说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拽着向春来的衣袖晃了晃,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 “爹,我说你能不能别总说这些话呀,我知道要好好学手艺,可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你,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向春来看着女儿倔强的神情,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喜儿,爹就是想你娘了,还有,最近一段时间你少出门,听到没有。”
向喜听到父亲提起母亲,心头一颤。母亲去世多年,父亲极少提及,如今突然说起,必定事出有因。
她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话中的异样,追问道:“爹,是不是灵萱郡主威胁你了?那天她说的画皮之事,其实我听到了,她是不是还在纠缠你?”
向春来浑身一震,手中的工具箱“啪”地掉在地上,他颤抖着嘴唇,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你……你都听到了?”
向喜蹲下身帮父亲捡起工具,却发现袋中露出一角泛黄的羊皮纸,她正要细看,却被父亲一把夺过。
向春来神色慌张地将羊皮纸塞回怀中,低声说道:“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记住爹的话,这几日就在家好好练习雕刻,千万别出门。”
“可是爹……”向喜还想追问,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制止。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慌乱的模样,那羊皮纸上分明画着一张人脸轮廓,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
…
这天深夜,向喜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悄悄起身,透过门缝看见父亲正在院中焚烧什么东西,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布满泪痕的脸,而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张泛黄的羊皮纸。
更让向喜心惊的是,父亲脚边放着一个木箱,里面赫然躺着几个栩栩如生的人偶头颅,每个都长着与昌乐王妃相似的面容。
向喜之所以认得昌乐王妃,是因为她十岁那年,随父亲去京城送货时,曾远远见过王妃的仪仗,那惊鸿一瞥的雍容华贵,至今仍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可如今,这些人偶头颅上精致的面容,竟与记忆中的昌乐王妃容貌分毫不差。
"造孽啊..."向春来对着火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当年就不该学这门手艺...现在报应来了..."突然,他猛地转头看向向喜的房门,吓得向喜连忙后退,却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烛台。
烛台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向喜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看见父亲的身影僵在原地,火光将他佝偻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那些扭曲的人偶。
"谁?"向春来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是喜儿吗?”
向喜攥紧衣角,正犹豫是否要回应时,院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余盏惨白的灯笼从巷口晃动而来,为首的正是灵萱郡主那辆华丽的描金马车。
父亲的脸色瞬间大变,慌乱之中将木箱推进井里,却忘了扑灭那堆燃烧的羊皮纸。
郡主踩着猩红斗篷踏入院中时,火星恰好舔舐完最后一片残纸。"向师傅好雅兴。"她弯腰拾起一片焦黑的纸灰,在指尖捻成粉末,"本郡主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向春来强作镇定地挡在女儿房门前,但声音依旧止不住地颤抖:“郡主深夜造访,草民惶恐,您要的东西还需三日……”
"三日?"灵萱郡主突然轻笑,冰凉的手指抚过老人颤抖的脸颊,“我记得,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
她倏地转向那扇虚掩的房门,眼中泛起诡异的亮光,“既然如此,不如让令千金也出来见见世面?”
向喜透过门缝对上那道目光,顿时如坠冰窖,她看见郡主身后那些提着白灯笼的侍女,竟都长着与王妃人偶相同的脸,只是每张面孔都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郡主开恩!”向春来猛地跪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雕刀抵住自己的咽喉,“小女年幼无知,求您放过她,若非要取人性命……就用老朽这副残躯……”
院中忽起阴风,灯笼里的烛火齐齐变成幽绿色,郡主广袖翻飞间,向喜惊恐地发现父亲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就像那些被抽空棉絮的布偶。
"爹——!"
向喜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去,却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她挣扎着爬向父亲,指尖触到的却是迅速木化的皮肤。
向春来最后望向女儿的眼神里,满是悔恨与怜惜。
"多好的皮囊啊。"灵萱郡主抚摸着父亲逐渐僵硬的躯体,突然转头对向喜露出森然笑意,"你爹欠本宫三十张美人皮,现在...该由你来还了。"
向喜这才注意到,灵萱郡主华服下裸露的手腕处布满细密的接缝痕迹,夜风卷起她的鬓边碎发,露出脖颈处细微的裂纹,如同年久失修的瓷偶。
向喜还没来得及给他爹收尸,便被灵萱郡主带回昌乐王府,幽禁在一间布满人偶的厢房里。
第三日黄昏,灵萱郡主带着熏香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捧着鎏金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的雕刀与一叠泛着珍珠光泽的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