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瞟向裴怀玉,但好脾气师弟没有理他:“玉真,你托我的东西放这了。你们有事好好说,别整得剑拔弩张的......”
待半个身体出了门,又扭腰回首杀了个回马刀:“还有小魏,你之前说要请教蛊虫的事儿,我都和玉真说了,有不懂的尽情问你师叔......他虽然是个锯嘴葫芦,但心里也是念着你的,喏,这小锦囊就是带给你的。还有——不管怎样他也是你师叔,别老瞪他,听着没?”
魏春羽一时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情,只能无语望天。
待那操心的人终于大步流星地不见影了,裴怀玉幽幽道:“他还真是愈发啰——体贴了。”
转头却又像浑然未听见“蛊虫”二字,只朝那锦囊颔首道:“那里头是什么,你打开来看看。”
魏春羽依言:“一个木戒。”
“你有喜欢的诗词么,我给你刻上可好?”
“真是送我的?为什么?”
裴怀玉见他接茬,撑着身体歪头,眼睛笑成了两弯月亮,柔和了瘦削的面容带来的凛厉感:“阿魏二十岁,要及冠了,想让你好好过生辰。”
“那你呢?”魏春羽将那枚打磨过的木戒塞了回去,隔着袋子捏了捏,突然想起似的问,“你的二十岁,是怎么过的?”
“不是什么......”裴怀玉带着讽意地笑了声,迎上少年的目光,他吞下了后半句话,嘴角晕开熟悉的笑,“你好奇么,阿魏?”
桌沿被指骨敲击了三下——“那生辰晚上来找我,我告诉你。”
敲什么桌子,跟逗狗似的。
魏春羽心里嗤了声。
......
但生辰晚上,掐着点,腿脚还是拐着他去了。
走到一半,披月散步的姚春华正巧撞见他,一把揽住他的肩:“小魏?过完生辰吃完面,就开心到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又做什么去?”
魏春羽说话有些大舌头:“找你师弟。”
“啊?找他干什么去?”
魏春羽“唔”了声,思考一阵坚定道:“他让我去的。让我晚上去,说要......带我玩儿。”
对着姚春华诧异的神情,他又一字一顿地补充:“偷偷儿地。他不让我告诉你。”
姚春华一脸不忍直视醉鬼的表情:“我也要找师弟,我们同路去。”
——毕竟师弟身体一直不好,别被他徒弟一闹崩了......他还是得看着点。
月色如水,姚春华提醒抬头望天的小徒弟道:“注意脚下。”
魏春羽喝多了,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像要飞起来似的,想法也是不着实地的:“师父,我们头上真有神仙吗?”
姚春华道:“有没有神仙并不重要。修行人修的从不是对神明的敬畏,是自己的心。或许第一个塑造出神仙的人,是悟到了清净心等真道,他想帮别人也修到,但问心、悟心最终达到心‘虚’的过程实在太难,于是有了神仙这个外力,作原因、作心神所托。”
“所以实际上,哪怕没有神仙,塑造他们的人也无罪。譬如在你看来,我或许就是半个神仙,在我看来,少有的心性坚定之人便也是人世中的神仙,叫法不同罢了。”
......
大青观分南院和北院,两个大院里各有十数间卧房。
裴怀玉的院子在南院进去的最里头一间,而魏春羽住在北院。
姚春华同魏春羽一路走一路闲话,还意外逮住了个翻墙进来的商贩,那小贩缠住个巡夜的弟子,意图兜售酒水给他。
姚魏二人来得巧,正见那小贩将弟子外衣都扯得松落了,彷如听不懂拒绝一样喋喋不休,说什么“清修苦修都是自寻烦恼,酒肉不忌才不落得一场空”。
姚春华当即一个顺手,冷着脸将小贩提了出去:“你以为道家讲求的都是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么?大青观里的人不饮酒,不过是因为有利于修行罢了。这里没有一条禁酒的规训束缚,要喝,大可以堂堂正正地拿来喝,何必从你这夜闯道观的黑心小贩手里买?”
“况且,你自有你的快活和追求,作何深夜潜入此处,纠缠我观中弟子,贬低他人所行所求?”
那商贩被他钳制了手脚,丢到了观外,挨了一通训,怯怯懦懦不敢言。
只待那道人回身关了门,他才一改面目,愤愤啐了口唾沫。
魏春羽一边哈着酒气,一边弱弱问师父:“所以......虽无禁令,但我们道观里的人,平常都不喝酒么?”
“茶使气缓,酒使气乱,烟使气散——听过么?”
魏春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看着被考校得如临大敌的弟子,姚春华哼笑一声:“没听过也不要紧,也有前人三样轮番当饭吃,还是修得好好的。”
没那么多规矩,碰与不碰都是自己的选择。
魏春羽嘟囔道:“怪不得,你们是师兄弟。”
到了地儿,姚春华替他敲响了房门,那里头的人换了鲜少穿上的红色长袍,推了门同他们相视。
姚春华干干咳了声,心道原真是一早约好的,手上便将呆住的魏春羽往前一推,道一句“人送到了,师弟你们慢慢谈。”便离开了。
行至庭院中,姚春华匆匆的脚步逐渐慢下来,抬起头,对着那盘石头似的月亮,一口气郁塞在胸膛叹不出来。
——自己的亲师弟和亲徒弟有小秘密咯。
他脚尖一转,拐去了方才巡夜弟子的房中,决意寻个人好好关心关心。
......
却说这头被推到一处的二人无言片刻,不知是谁先合上了门,瞧着彼此的装束移不开眼。
“你这身衣服,是从哪购置的?”
裴怀玉外头是略厚的翻领长袍,颜色鲜亮,缝着暖和的毛边,里头露出黑色交领中衣,和坠着狼牙的彩珠长链。
很暖和。
衬得裴怀玉的脸颊都少了病气,被红色照着,透出些暖烘烘的朝气来。
他听了问话,朝魏春羽歪了歪头,竟露出了些骄傲的神色:“怎么?阿魏觉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