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玉也想过,如果他只是裴怀玉,他会安安静静陪他走完这段路,为他挡几刀,豁出这条如残烛般的命,再苦口婆心地教他如何挺直腰背走下去。
而后在某个安静的夜晚,看着窗框里摇曳的竹柏影,数着风的摇摆,和自己已经作点滴漏下的生命。
阖上眼的时候,听魏春羽为自己真心实意地哭上一哭。似乎怎么也比一个人孤孤独独地走完一生好,也远远胜过被制成人彘的上辈子。
只是,命运告诉他,你还有机会再作为自己活一趟,去报仇雪恨,去第二次登上那个位置,给亲近者以嘉奖和无上荣光,把背叛者千刀万剐。
那是再一次主宰人生的机会,他怎能不心动。
于是他开口说,像引诱那样,用微哑的声音说:“把你的血滴上去吧,你会看见的。”
他刻意不去想、刻意教自己忘了,在酒馆,在小船上,在馄饨摊里,那个用温柔的目光将从前的自己焕洗千万遍的裴怀玉;那个有一瞬也在心里软下一角,悄悄欣喜自己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陪着魏春羽的裴怀玉。
他看见平安玉,看见熟悉的生死门,就被上一世的仇恨给冰了个透彻,好似从一个温柔过头的梦里猝然跌出来了。
垂眼,那滴被挤出的指尖血落在平安玉上,然后是第二滴、再一滴......终于晕开了一朵深深浅浅的花儿,在边沿要坠下地去的前一刻,那玉上晦涩的刻字异动,仿佛张开了干燥的嘴,将那血液吸食殆尽了,又呕吐似的抵出个小铜块。
魏春羽伸手一掐、一转、一拔,那只小巧的铜钥匙便被掏了出来。
那缺了一块、同废铁也无甚差别的平安玉,被妥帖地系回了心口。
“竟真的是一把锁。”魏春羽奇道。
随即又记起那个在船上做的梦,梦里的自己满面血泪地将平安玉掷出,那样撕心裂肺的悲恸教他肝胆俱颤、不忍再在脑中回想第二次。
那个梦,或许就是不详的征兆了。
于是他同裴怀玉说了,但未从他面上瞧见什么惊讶的神色。
裴怀玉只是淡淡道:“原是梦见了那些。”
魏春羽最讨厌他这副说话留一半的做派,磨了磨牙道:“你知道的远比你说出来的多,是不是?你本就是个神棍,所以你知道江鹤的过去、石室的秘密、这把钥匙的用处,甚至猜到了我的未来,是也不是?”
似一连串炮弹似的,他不吐不快地问完了,又如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问他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就算不提我们母亲的关系,那我们呢——我们一路走来,相识相伴,在你看来是什么?你现在同我,倒像是回到第一面了。”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连“玉铮”也不叫了。
“第一面如何?”
“每一句话都似有所指,又不肯说破,只故弄玄虚地看我抓耳挠腮。然后再将我骗来什么地方、或是见什么人。”
“只怕都同你说了,你会吓到睡不着觉。”
“那就别说!我现在就直接回去。”
说着,魏春羽就一个转身,质地结实的衣袍刮起一阵小小的风。
裴怀玉没有伸手拦他,只轻声道:“江鹤没有死。你就不好奇她去哪了么?”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刮在魏春羽面上,力道之大引得嗡鸣骤起,教他几乎听不清话的内容:“什么意思?”他的面色猛地白了,“你说等我的那个人......是我母亲?”
裴怀玉避而不答,由着他泛白的指甲掐破了自己腕间的血肉:“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急促的呼吸在耗损了太多气力后平息下来,魏春羽蹙眉,也察觉了什么,略歪过头打量他:“给我留信的是我母亲,你为什么比我还想进去?别再说什么你母亲我母亲的托付,同我说一回真话。”
裴怀玉心里道:我又何曾欺骗于你,不过是你不信,而真相也教人难以相信罢。
“你知道我没几年活头了,”裴怀玉抿了抿唇,待触及魏春羽略一失神的眼睛时,接着道,“如果蛊虫解了,我还能有一线生机。而解蛊之法,就在前方。没有你,我去不了。”
“是真的?”
“不曾骗你。”
“那我将钥匙给你,你自己去吧。”魏春羽说着便将钥匙递给他,但却忽觉足下震动,还未来得及问出何事发生,就听见熟悉的轰隆声——竟是又有滚石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