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烛被他不清不白的遣词引得眼尾一抽:“你平日里少看点话本子。”
魏春羽松了口气:“那就得了,秦叔你那么凶吓死我了。玉铮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拽了我一把......真没想到,我们第一天见面就十分投缘、情意相合,又奇巧地共患难了......”
裴怀玉顺着他的话点了一回头,便见少年如一只被收买的犬类,龇着大牙冲自己笑。
而秦烛并不理魏春羽,只朝那长得可疑的裴家公子道:“裴公子,你此前见过这刺青么?”
被唤到的公子缓抬眼帘,目光终于定在秦烛身上,偏又因绵密的感怀之色,显出如望远山之态:“未曾。”
秦烛不禁微眯了眼:“天阁行事嚣张,前日里被塞了满口满鼻的秕糠憋死的亲王,便是它的一桩罪证。朝廷都下了雪花似的榜文、告示,莫说是有些情报通路的,便是平头百姓也听说过他们恶名,裴公子倒不曾见过?”
“秦叔!你不知道,他一直跟着邓芙仙师在山上......”
裴怀玉从容拦回了魏春羽的开脱:“只是不曾见过活人身上的罢了。但依侠士所说,怎么如此厉害周全的天阁只派了一人来刺杀我等?”
“我若不来,杀你二人足矣,”秦烛语气平平,理所当然道,“况且,刺客很贵。”
值不了第二个刺客钱的魏春羽讪讪问道:“那如果是杀秦叔——我是说如果真有不长眼的敢,那会有几个刺客来啊?”
秦烛平淡地觑他一眼:“杀我?何人敢接。”
顿然一声“嘎啾”如水滴触地般传开——一只长翘尾斑鴗,小肚鹅黄如鸡绒,其余通身为深浅不一如妆粉似的碧蓝色。但因为喂食太勤,优美的体形不复,扑飞时犹如一块剪裁自由的搌布。
在三人注视下,那只斑鴗一翘尾巴,纡尊降贵地落在了秦烛右肩。
魏春羽哑然失笑道:“我就说秦叔今日缺了点什么,原是这只小东西。”
小东西见主人不搭理自己,犹疑着蹭了蹭脚边的脖颈,引得主人发了痒猛一颤。
秦烛垂落下目光,无什么喜爱之情,只如庖丁对着要被解的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它不是我的,哪天没了也用不着惊异。”
见那只小鸟似听懂了般,伤心欲绝地将头深埋翅翼里,秦烛话锋一转,简明扼要道:“但现在该带它回去了——你太吵了,濯濯胆小,不想看见你。”
濯濯便是那只鸟的名字。
濯,焕洁也。鸟羽净泽,所过之地,如同被擦拭过一样明净。
虽然秦烛不说,但也不难从名字看出,他对斑鴗的爱惜。
魏春羽腆脸笑道:“秦叔这样忙还拨冗来救我,真是我的好阿叔!”
瞧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秦烛就心烦:“我承了一诺,应下护你十次,往后你还能叫我两次,我尚可忍耐。”
魏春羽听得多了,也无半点伤心:“那我去找秦叔玩啊,那小乌龟捏得可爱,我都舍不得碰碎它......说起来,阿叔你捏的第一只小乌龟我还收着呢,那时我才五六岁,被母亲粗心关在门外,外头还下雪呢,我后来又是打摆子又是哭鼻子,阿叔你还用袖子给我擦鼻涕呢......但是我怎么都哄不好,你只有给我捏了只瘪头断尾小乌龟......”
秦烛难得没有嫌他啰嗦,垂眼听他又不厌其烦地讲那只丑乌龟,待他语声渐低,才道:“你就喜欢这些丑东西。”说罢那腰间的红丝绦一荡:“这年月不太平,少出来当靶子。”
魏春羽挑眉“嗳”了声,朝他走远的背影嘟嘟囔囔:“好好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还不讲理......我又不是没事晃到寺里来的......”
那一人一鸟心有灵犀,同时回头瞥他一眼,而后一道密音落到他耳边——“离不清不楚的人远点,别把自己卖了还傻笑,给我找麻烦。”那声音微微一顿,“那刺客跟过魏蘅景,你长点心。”
细碎的尘埃沾到魏春羽睫毛上,他怔然眨了下眼,心觉这样的天气真狡诈,暖烘烘的和风将人裹得紧紧的,又悄悄生出潮热,势要将人溺毙在里面。
——又是跟过兄长啊。
春天的风刮起来也有劲,裴怀玉额角的汗都干了,他见魏春羽还望着秦烛走的方向,道:“那恩人一看就是个只可以法相近、不可以情相近的。”
魏春羽抖了抖肩上细碎光斑,回神道:“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熟悉他?你们真不认识?”
“真不认得,只是推想,”裴怀玉低低咳嗽两声,撇脸时睫毛急眨一串,“我也认识这样的人,可惜他死了。”
还是他害死的。
魏春羽伸手想拍拍他肩膀,但记起伤口,便生生拐了个弯去揽他的腰:“裴兄节哀。”
因着裴怀玉挡镖之恩,魏春羽又谢了几回,还自腰上解下个色头好的方形玉佩,顾自绑到了裴怀玉腰上:“还请玉铮不要推阻,你救了我,一块玉佩根本算不上什么,我改日还要寻重礼谢你呢。”
裴怀玉道:“不必,若那时是你,你也会伸手拉我一把,不是么?”
魏春羽偏头,好生瞧了回这个菩萨心肠菩萨面孔的青年公子,硬着头皮憋出个“自然”。只是心道:果然,人间缺不了至善至纯的人啊;就像他魏春羽,没了素昧平生、挺身而出的裴怀玉,和一诺千金、救他狗命的秦烛,都活不过一个季节的。
裴怀玉还看着他,眼神清凌凌的,但有些飘、发虚,就好像一个人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或者一个大病的人要大丧了......
而魏春羽显然理解成了后一种,分了只乌龟信物借他保命,就着急忙慌地跑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