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朝生险处望去,裴魏二人便相挟着不约而同朝蓊郁的林中逃去。
裴怀玉沉疴难愈,纵平日缓行谈笑并无恙,但疾行时便显出窘迫来,汗出淋漓、一丝两气,飘逸的鬓发胡乱粘在惨白的面上:“魏公子,不如我们分开跑......”语间他一串闷咳,声音似从愧疚的大河里打捞起来的:“我一副病躯,别拖累了你。”
“别这样说,万一人是冲我来的呢?”
长硬的草茎拦劈着腿脚,魏春羽专心蹚过它们,错过了裴怀玉异样的神色。
也无人知晓,一句“你好假啊”的嗤笑响在裴怀玉识海中。
那声音并不被搭理,少顷又耐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不直接救他?你这样假得怪瘆人的,还什么‘哎呀,都是我拖累了你......’,你要真这么弱,怎么把我给夺舍了?”
裴怀玉仍是满面忧色,任由少年灼热的手攥紧自己的腕子,携着自己跑得尘土飞扬,任谁也想不到,他在识海里面目冷肃,不疾不徐地警告那人:“夺舍阵法不是你画的?你还能在这做裴玉铮,是因我心善;若你不满意,我即刻送你去做无名野鬼。”话至半截,他又往那虚空中觑了一眼:“还有,我同他的事,你说破了天也管不着——”
原是这裴怀玉并非真本尊,他乃异世之魂。筹谋半生大业才成,便意外遭罪惨死,死前启动了那逆天改命的张生煮海大阵,本应钻到年少自己的躯壳中,却半路被裴玉铮的邪阵吸了去,顶了裴怀玉之名。
而他这异世魂魄撑不起再一次夺舍,只能缓慢图之。
因此这异世的灵魂同十九岁的自己,相识的最初便是一场阴谋。只是二者本为一人,周旋起来,这其间有许多妙处与难处,便是你我与局中人都料不到的了。
此时,那只剩了破布似的几片残魂的真玉铮哼哼道:“被你这种阴毒之人纠缠上,这个小魏公子也真是遭了孽咯......”
裴怀玉不再理他,但到底被他的话分去三分心神——暗器飞来,他一把将魏春羽扯偏了,自己却跌跌撞撞迎上那毒镖,被扎了个结实。
还不觉疼痛,已有零星血液自他肩头滴落。
魏春羽惊得伸手去探,手上肌肤也落了几滴红,激起灼烫的刺痛。
刚认识的裴公子,给他挡了镖!
真是情深义重的大好人,只是他们不会还没结义,就命丧于此吧!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公子哥终于想起来,遇刺了不是只有死和先逃再死两种选择的,他在袖袋里掏了好几下,终于摸出个半掌大的奇异的黑泥长角乌龟,登时眼睛一亮,使劲将那自龟壳正中钻出的角给扳断了——立时那乌龟便发出阵呜咽,似索魂,又似嘲哳的号角。
而正是同时,那歹人遽然拔刀就要往二人身上劈来!刀势粗犷,有一式削二头的磅礴之气!
但电光火石间,那凛冽刀光被人生生截停,发出挂耳挠心的刮擦声——
“秦叔!”
魏春羽喜形于色,连带着抓握裴怀玉的手劲都使得大了。
那被称为秦叔的男子以玄布裹身,一道红丝绦拦腰锁身,随他矫捷的剑法划出亮眼的红痕。
那雪亮的剑尖一挡、一扳,再拗着劲一转,便将歹徒那大刀死死压在手下,旋即腰身一扭,下身一挺,一记抡踢将那歹徒平踹得松剑趔趄,行云流水间又反手将剑旋了半圈,搁在歹人脖颈,而后那刀刃如划烂泥,将那头颅顷刻同躯干分开了。
“秦叔!你怎么将他杀了,还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呢......”发音略失了声的惊呼跌出魏春羽口中。
那片薄剑嫌弃地挑开无头躯体的衣领,露出肩头纵向的半截火苗的刺青:“现在知道了。但这张脸——”
“秦......秦叔,先别研究刺客好不好看了,这边、这边还有个伤患呢!”
那道挺健修长的身影收剑转身,恣意抓拢在脑后的长发微散,垂落脸侧叫那面孔收敛了两分冷峻。眼太细,鼻太拔高,唇时刻紧抿不见笑,目光也太冷,那是一张难辨年纪的脸——仿佛过了十年他也仍是这副没有人气的模样。
此刻他收住话头,抬转目光,落在裴怀玉面上。
魏春羽会意道:“这是玉铮,裴家的二公子,他给我挡了暗器,血流个不停......”
“裴二公子?”重音落在“裴”字上。
秦烛并未动弹,将那人仔细打量一通。
但裴怀玉却不看他,只顾偏头捂着伤肩,黑血正从他指缝里钻出来,好不容易开了口,还是冲着魏春羽的:“魏公子,我没事的,我体内的毒很厉害,刚才暗器上的伤不到我,我自己能处理好。”
听听,这叫什么话?
先暗示了自己惨,又彰显了自己坚强。
魏春羽不由更怜惜、钦佩他,当下扶他靠着树,见气氛诡异,不由来回打量裴、秦二人:“你们......是不是认识?这副模样,不会是有仇吧?”
裴怀玉答得飞快:“不认得。”
秦烛这才抬脚走来,帮一个行动不便的伤患、一个见不得血且笨手笨脚的公子哥,搭了把手。在拔出那枚暗器时,凝视裴怀玉冷汗涔涔的脸道:“你真不认得我?”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只是您认错人了。”裴怀玉道。
魏春羽咂摸了一下,忽然福至心头地没管住嘴:“你们,有一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