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含笑,尾调却和莺昭懿往常听到的不甚相同,怪的像是含着颗酸梅,并不清晰。
她心跳蓦然慢了一拍,不禁抬手抚了抚胸口,是谢长楼的声音。
苍栩一惊,单手扶着面具跪下:“属下……”
谢长楼的脸庞逆光,耳廓上细小的绒毛渡上一层细金,他唇角带笑。
“昨夜睡得好吗?”
他很贴心地问道。
苍栩像尊雕塑一样,一动未动。
谢长楼蹙眉,很快便舒展开来,好整以暇地等待莺昭懿回答。
他总觉得心里痒痒的,这是为何?
“蜡烛点多了,太亮。”莺昭懿点评道。
“亮堂起来不好吗?”谢长楼掌心盛着日光,“你若不喜欢,今晚便不点了。”
他的视线一直在莺昭懿和苍栩间轮转。
谢长楼靠近苍栩:“不过昨夜,守夜的人似乎不是你。”
“的确不是属下。”苍栩跪得笔直。
谢长楼揉揉眉心,他原本很好的心情荡然无存,看到莺昭懿的笑脸心底突然翻涌而上一股烦躁,让他……
又想杀人了。
要不还是将这个暗卫杀了罢。
但他为何要将自己的助力杀死?仅仅是因为看到了莺昭懿的笑脸?
还是他变得,有些在意她了?
因为昨夜那些可笑的归属感,绝不可以。
谢长楼又开始烦躁,他道:“去领罚罢。”
他不会杀死这个暗卫,就像是老鼠不会承认偷过东西,狐狸不会承认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样。
谢长楼又挂上了温润的假面,连一点情绪都瞧不出来了。
“是。”
苍栩离开,他知道要等待他的刑罚,几乎能要了他半条命。
他唯一担心的是明日无法带莺昭懿进入千机阁了。
只能托人去办。
谢长楼目送他远去,周身染上寒凉,他不带一丝情绪道:“嫡小姐。”
莺昭懿恍然未觉谢长楼又唤起了她“嫡小姐”,应了一声。
接下来,谢长楼便安静了下来,沉黑的眼瞳泛起金色的光晕,仿佛宁静祥和的一尊玉面菩萨。
莺昭懿很迟钝,她此刻也觉察出谢长楼的几分疏远。
谢长楼忽然道,“你知道吗,动物只有安分守己,才能讨人欢喜。”
“也能多活一段时日。”
谢长楼直接将暗地里那些阴暗摊开到明面上来说了,纵使他带着笑,看起来慈悲和善,但给人的感觉依旧阴寒入骨。
莺昭懿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气,但她不想吵架,也懒得浪费口舌。
他们两人三观本就不同,她也不能指望书中的反派懂得真善美。
她垂下头,缓缓道:“谢郎君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走出几步后——
“等等。”谢长楼叫住她,“有一物甚是有趣。”
他慢慢走近莺昭懿,隔空用丝线牵起她的手,作托举状,漫不经心将一只玻璃皿放入她的掌心。
里面一只圆滚滚,黑不溜秋的大肥虫子正在缓慢蠕动。
深入骨髓的寒意渗入皮肤,她疯狂想抖手,但指关节都被丝线缠绕拉紧,分毫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虫子在玻璃皿里面爬动。
这是什么东西??!!
虫子!
“啊啊啊!”莺昭懿失态地叫出来,“把它拿走!”
她吓得眼里满是水泽,朦朦胧胧地看不清谢长楼的神色,唯有丝丝缕缕银光被模糊。
手腕的桎梏越发绷紧。
莺昭懿很少见过虫子,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有一次夏夜,外边下了雨,病房里闷腾腾的。
她把窗户打开透气,第二天一早枕头边上落了一个背部泛着金绿色光芒的甲壳虫。
简直是一生的噩梦!
“嫡小姐应当记得它。”谢长楼慢悠悠道,“我喂它食物的时候,就是嫡小姐玩心大发,将它吃的东西变成了一只袜子。”
“它可是很喜欢嫡小姐。”
莺昭懿神色恐惧地看着他。
“我身边处处都是这种虫子,嫡小姐可要当心了。”谢长楼意有所指,“这只便送给你罢。”
“当心摔死。”他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砰——”
一声清脆震响,玻璃皿掉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在阳光的折射下光怪陆离。
ˉ
谢长楼回到卧房,里面烛火尚未熄灭,他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火,渐渐化成一个黑点,随着闭眼而散。
他今日心情本该很好。
崇明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劈头盖脸指责了莺永和侯府设宴却惹出如此大的事端。
莺永和又碍于把柄被他所挟制,无法道出真相。
“你身为皇国亲戚,实在让朕失望,这如何让百姓信服他们生活的是太平盛世?”崇明帝气极一拍龙椅。
侯府此事一出必然有损皇家威严。
崇明帝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勤勉于政,自然也希望世家安分守己,不给人授之以柄。
更何况莺永和是他身边近臣,还牵涉到前朝之事,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崇明帝看似气得火冒三丈,实则心里已经打好算盘。
莺永和颤颤巍巍地跪着:“皇上息怒,给微臣些时日,微臣定会查明真相!”
“不必了,朕自会派人查探。”崇明帝一口回绝。
莺永和无暇多顾,他知道崇明帝早就想为侯府这颗大树除除草了。
若是被察觉到赈灾钱款的去向不对劲,定是会不带犹豫地连根拔起。
毕竟崇明帝亲自查探就是疑心他赈灾钱款的去向。
“微臣……”
莺永和话没说完,便被崇明帝打断——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闻言,他猛地攥紧手心,必须尽快让莺昭懿拿回侯府贪污受贿的证据,就可以没有顾忌,将谢长楼的罪名坐实。
否则真的等到崇明帝亲自来查的那一刻,便是全都完了。
他暗暗咬牙下决心,谢长楼是留不得了。
他原本以为是养了只替侯府看门的犬,没想到那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没捞到好处反而被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