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到了。"车外禀报声惊散满室旖旎。柳景明撑在车壁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最终只是拾起滚落脚边的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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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阙沐在溶溶月色里时,别院门前的石灯笼突然晃出团暖黄。柳文卓赤着脚从青石阶上奔下来,藕荷色锦鲤纹小袄的系带在夜风里乱舞。
"娘亲!"奶声裹着哭腔砸进苏茉兰襟怀,阿卓发顶翘起的绒毛蹭得她下巴发痒。孩子腕间长命锁叮咚作响,混着抽噎漏出句"阿卓梦见娘亲变成蝴蝶飞走了"。
索伊老翁的虎头杖敲在青砖上,震落檐角几瓣早开的金桂:"丫头可算全须全尾回来了。"
柳景明半只脚卡在月洞门边,玄色大氅被阿卓跑过的风带起一角。
廊下灯笼被夜风揉皱光影,阿卓仰起的小脸在暖黄光晕里透出淡淡倦色。六七日未见,孩童圆润的下颌线条变得略尖了些,苏茉兰指尖抚过他微凉的面颊时,眼泪倏地砸在孩儿眉心。
"娘亲不哭。"阿卓踮着脚用袖口去拭泪珠,虎头纹袖边洇出深色水痕。孩子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头裹着半块岩腊给的奶酥:"他们说阿娘最爱杏仁味..."
柳景明玄铁护腕磕在廊柱上,震落几缕木屑。他看见苏茉兰颤抖的唇贴上阿卓额角,泪水顺着孩子衣领滑入颈间。
檐角铜铃骤响,惊散满院桂香。柳景明猝然后退半步,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恰似横亘在他与母子间的无形藩篱。阿卓忽然转头举起臂钏:"三叔给的银镯子夜里会发光!"孩童腕间银光流转,映出苏茉兰泪眼里破碎的月光,也映亮柳景明袖中紧攥的翡翠耳坠——是她出事那天跌落的那只。
柳景明旋身踏入中庭。井中月影被搅碎成银鳞万点,却搅不散身后飘来的细碎笑语。阿卓咯咯笑着往苏茉兰鬓间插着小花的模样,与那年上元夜重叠——"阿毛背我摘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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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木火塘腾起橙红的光,索伊将铜吊锅架在铁三角上,野葱爆香的羊肉块混着沙棘果在汤里翻滚。岩腊挽起靛蓝袍袖往石案摆吃食,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托着桦木托盘,奶皮子与风干鹿肉错落有致,倒像是摆弄棋局般讲究。
"阿芹姐姐坐这儿。"岩腊用银刀挑开烤得酥脆的馕饼,热汽裹着茴香籽的香气漫开。他舀了勺奶白色的野山菌汤浇在苏茉兰碗里,羊脂玉般的汤面浮着两粒红枸杞,恰似她耳垂上晃动的珊瑚坠。
"尝尝这个。"索伊将烤羊排码在柏木板上,焦黄油星溅在花白胡须上。岩腊立即递上浸湿的葛布,转身时袍角翻飞,露出靴筒暗袋上金线勾的飞隼。
苏茉兰被热汤熏红了眼尾,阿卓立刻举着奶疙瘩往她唇边送:"娘亲哭鼻子就吃甜!"
岩腊忽然用木筷敲响陶碗,粟粟族的小调从他喉间淌出来。少年清亮的嗓音惊起檐下铁马,索伊和着节拍往火塘添柏枝,爆开的火星子化作流萤,落在阿卓新换的虎头帽上。
柳景明望着苏茉兰被火光柔化的侧脸,手中割肉的银刀在羊骨上刻出道深痕。
"岩腊小叔叔明日教我打弹弓!"阿卓扑进岩腊怀里,沾着蜜的手指在他衣襟留下一串“手印”。苏茉兰要拦时,岩腊已托着孩子后腰转了个圈,少年束发的银扣擦过她鬓边,落下丝雪竹香。
索伊忽然往柳景明碗里添了勺苦荞酒:"小郎君这伤,得忌半月荤腥。"
柳景明握碗的手顿了顿,酒面映出岩腊正拭去苏茉兰袖口奶渍的模样,少年指尖悬在她腕上半寸,规矩得像是丈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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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凝在青砖缝里,苏茉兰的素绢软鞋踏碎一地银霜。
柳景明面朝斑驳砖墙而立,腰间暗纹在月光下流转如星河。马钏的药膏已敛去最后一丝血色,只在玄衣下留了道淡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