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柳景明的玄色衣袍已浸透暗红。苏茉兰能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掌在发颤,却始终不曾松开半分。她仰头望着他苍白的侧脸,月光将那道下颌线勾勒得格外锋利,全然不似当年初遇害羞的清俊少年。
"往东北。"柳景明突然开口,喉间压抑着轻咳,"参宿三星当空,跟着斗柄走。"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铁锈味的温热。苏茉兰握紧手中长棍,青竹表皮已被冷汗浸得滑腻。
碎石路渐渐化作齐腰荒草,她听见身后人呼吸越来越重。突然有温热血珠溅在手背,苏茉兰猛地转身,正对上柳景明涣散的眼神。他后背不知何时又被岩石划开新伤,玄色衣料撕开狰狞裂口,露出内里泛着青紫的旧伤痕。
"你..."她指尖悬在那片伤痕上方,喉咙发紧。
柳景明却轻笑出声,染血的唇色在月光下惊心动魄:"阿芹撕裙角的架势,倒比甩铃上马还要利落。"他话音未落便踉跄着往前栽去,苏茉兰慌忙架住他手臂,却摸到满掌粘稠。
暗红血迹顺着青竹棍蜿蜒而下,在黄土上绽开细碎红梅。苏茉兰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忽然瞥见远处山坳跃起一点橘光——是窗棂透出的烛火!
"到了..."柳景明额头抵着她肩窝,冷汗浸透她半边衣袖。他染血的手指忽然轻轻勾住她一缕碎发,"别怕。"这句呢喃轻得像叹息,随着他骤然松开的力道飘散在夜风里。
苏茉兰跪坐在尘土中,看着怀中人彻底陷入昏迷。他后背的旧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青芒,仿佛皮下埋着流动的星河。村口老槐树沙沙作响,惊起夜鸦掠过血色残月。
青竹棍点在黄泥院墙外时,苏茉兰望见檐下悬着的九连环蓑衣——那是边民特有的结绳手法,三股辫纹里必藏一味驱蛇的雄黄草。
柴扉吱呀裂开半掌宽的缝,露出半张布满火燎疤痕的脸。老妇人右眼皮耷拉着,左耳坠着枚生锈的铜环,枯发间别着半截木簪。她身后的小妇人攥着磨破边的襁褓布,发间红绒花褪成惨淡的藕色。
"阿婆,我兄长被山匪所伤……"
苏茉兰话音刚落,老妪侧身让出门洞:“西厢房备着止血的见血清。”
苏茉兰架着柳景明往院里挪时,瞥见正堂供着块乌木灵位——"先夫周大勇之位",牌位前供着的,竟是把玄铁打造的戍边短刀。
老妇人掀开柳景明后背,苏茉兰看清那些错落的新旧伤痕。老人颤巍巍地从陶罐舀出暗红粉末,混着老酒在石臼里捣:"地榆炭三两,血竭两钱,古法炮制的见血清遇酒则凝。"
药香漫过纱窗时,柳景明忽然在榻上挣动起来。他染着高热的手死死攥住苏茉兰的腕子,喉间滚着破碎的呜咽:"阿芹,阿芹…别走,别走…"
“阿毛,我不走,陪着你…”
或是柳景明昏迷的模样让人焦心,或是今日一切撞击了内心深处的回忆,苏茉兰成亲之后第一次这般唤着柳景明,“阿毛”是他的乳名。
柳景明终于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