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与大地碰撞,敲开皮肉壳下涌动的生命,鲜血带走生息从缝隙中涌出,曝露在日光下灼伤了同类的眼。鲜嫩的生命因失血开始褪色,涌到嘴边的铁锈味拥堵住他出声的通道。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透过血色滤镜想再看一眼这世界,眨动再眨动,眼皮无力淹没在红海里。视线的模糊让他意识也跟着恍惚,二十多年前刚出生的时候,似乎也曾见过这般模糊的世界。
大脑开始臆想着过去,美化记忆里每个痛苦的瞬间。
他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理由又是什么来着……不过也不重要了,他知道此刻已无力挽回。
他想要痛呼又或者扯唇嘲笑,终于要和这讨厌的世界告别,前方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失去思考后的永恒安宁,无论是哪种他都觉得自己能够平静接受。
“喂。”
突兀的声音打破他沉默着为自己缅怀,撞进耳蜗,远得仿佛在天边。
透过眼皮察觉到光线的变化,在生命的最后他丝毫不克制欲|念,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再犹豫等待,好奇便努力睁眼,试图看清。
眼前是一只……白鞋的鞋面?
或者该说是,鞋面溅上几道斑驳血线,鞋底沾染上自己鲜血的白鞋。
就在几分钟前,这鞋白得还跟新的一样。
他顺着穿鞋的腿视线上移,站立在建筑阴影里的人,眼前堆积的血色叫他只能看清一个色块的轮廓,还有直觉中对方正盯着自己。
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挺吓人的吧?
这是吓傻了吗?
自然没有。
乌明维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实施“高空抛物”的人型物体,又仰起脖颈,望向他一跃而下的楼顶。
阳光徘徊在屋脊,刺得人眼前世界叠加上青红闪现的色块。
这人还不曾死透,但差点连累到无辜路人的自己。
方才的惊险,虽说没有让这具身体伪装的心跳跳快一个节拍,但足够让不远处见到的人吓得今晚做噩梦。
如果他没有往前快走一步,这会儿地上就该多躺一个脑袋砸开花的自己。
哪一个先断气,还真不好说。
“你差点砸到我。”
乌明维半点没有觉得指责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对,同样也没有想从这人口中得到道歉。
那人喉头动了动,嘴角边吐出一些血色泡沫,喉结耸动吞咽吐息,肺腑间气息流动反而呛得他咳嗽两下,更多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乌明维听到了他的道歉,回荡在心底的抱歉。
还有卖惨。
乌明维忍不住想,人类有些时候还真是过分,尤其他还理直气壮。
什么能不能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原谅我呢?
是因为一死百了,才这么有底气么?
既然这么有底气,为什么没有勇气活着呢?
最坏……也不过就是眼前这般罢了。
这份觉悟,他从上几十个世纪前就开始思量,至今看着这些新新旧旧的人类,仍是不明所以。
人类真是奇怪。
即便自身本就诞生于人类的欲望之中,乌明维观察至今几千百年,仍感时看时新,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间物种多样性还与时俱增。
也难怪,其他同类是这般钟爱人类,无论是作为信徒,还是玩具。
“你的神明……”
我的某个同类。
乌明维注视着这个痛苦的灵魂,掺杂着其他同类的一点信仰味道,像是牵上傀儡线的破布娃娃,在几句言语蛊惑和自我欺骗下,就这么轻易送绝身为人类最宝贵的生命。
他几乎能够透过灵魂上的这点味道,望见不远的将来,那个同类跟其他邪神吹嘘攀比时无所谓的嘻笑。
祂们会用得意扬扬的口吻,将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平化成一个普通数字,标榜为自己的功绩奖章,偶尔也作为赌局的筹算争一争胜负。
——嘻嘻嘻,又有两万信徒听从神的指引,回归吾的怀抱。嘻嘻嘻,蒙昧无知的人类,若是没有慈悲如吾引路,还要受苦余生。
——嘻嘻嘻,吾这次,五万。人间到处是迷途的羔羊。
——下次,下次吾定指引八万,不,十万!
——嘻嘻嘻,这局吾胜一筹。
乌明维听闻过许多次,但没有邪神带祂玩,毕竟祂宅在星外太久,曾经的“功绩”听起来像是上辈子的老掉牙故事,便是无聊到脑子不正常的邪神同类们都不想听。
对祂们的那些新奇游戏,乌明维只觉得祂们闲出屁来了,无聊至极。
“祂有告诉你死亡背后是什么吗?”
还不待那人回答,乌明维率先否认了一点。
“不是解脱。”
要是死真那么好,世界早就寂灭,谁还巴巴得活,又不是只有人类才知道追求好的。
这样的盲目自大,是听了多少蛊惑和歪理?
真是可笑。
大概是每个邪教徒的通病。
自身遭到轻侮时,他们或是生气或是一笑置之。
但只要谁敢说一句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不是,那比诅咒他们上下十八代祖宗及子孙还要令其愤恨,真是恨不得能把对方挫骨扬灰,再用骨灰塑个跪拜忏悔的人像焊死在神像前不可。
乌明维看着这人因为激动,持续不断往外呕血。
心声也不断输出,骂得比今早那只被搅扰了清梦的小猫咪还要脏。
有点吵。
大概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情绪激动刺激到肾上腺素创造奇迹,这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像是虫子一般在地上鼓蛹,露出泛着血丝的牙龈,看样子像是打算扑上来咬乌明维一口。
即便,他如今已经虚弱到根本撑不起身体,趁口合适的下嘴位置大概是……乌明维的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