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晚了,回去估计又会挨说,不如假装值班了。明天一早,我直接去所里。”尹崧说着,也打了个哈欠。一天东奔西跑,都是在给唐施诗帮忙,事情忙完,这才觉得累了。
唐施诗脑子里飞速想着,该怎么办。她也有点累,但要休息的话,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在车站。去拿吧,又不太值得专门跑一趟。她看着尹崧,有点不好意思。从昨天去了灯灯家以后,她就觉得自己就有点奇怪,自己明明平时挺大方得体的,怎么对上尹崧倒觉得有点尴尬了。
尹崧虽然是个纯纯的直男,但看她这神色,也猜到了几分。他赶紧说,“不如我带你去车站拿东西,也不远,然后你去找个酒店先休息一下。白天晕倒了,晚上还没吃饭呢,身体要紧。”
唐施诗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句抱歉,最后憋了半天愣是啥都没说出来,只回了句,“那行。”她又觉得恍恍惚惚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橘子味儿,真好闻啊,她想着。
尹崧立刻带她去找车。等他们晃悠到车站,他一扭头,唐施诗耷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睡沉了。
他没想叫醒她。就着昏黄的路灯,他想在路边待会儿。车站的停车场里一直车来车往,一进去肯定就把她晃醒了。尹崧仔细的端详起她来。
看得出来,她原先是齐肩的短发,现在长了一些,在脑袋后面梳了个小啾啾。耳边有一些碎发散下来,脸上没化妆,额头泛出一点微微的油光,眉毛还算浓密,唯一灵动的眼睛,算是五官里相对完美的了。她的眼睫毛很短促,看上去怪有趣的,不像他的眼睫毛,经常被人说又密又长,总被说像女孩子。
这么一说,唐施诗也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生,自己为什么倒是对她多出几分在意呢。也许是从尹霓那里听多了唐施诗的英勇事迹,总觉得这个人有点莽撞,又有点好玩。但是这个年纪,如果仅凭这两点就全心全意的去交付真心,是不是有点仓促了。尹崧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她嘴巴微微张着,好像在说什么。
唐施诗睡着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山丘上。这山丘全是小土包,不是那种石山,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着一层灰尘,吸到鼻腔里,有点乌突的味道。
“咳、咳”她干咳了两声,发现竟有回声。四下里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奇了怪了,她细想。这个地方这么空旷,怎么可能有回声呢。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地府的边界。说起来,地府确实像大老王说的,是个高纬度的空间,它的内部构造变幻莫测,没有任何固定的路线和方位。这也是为什么地府机构庞大,共有九处十一司,但彼此之间各司其职,互不侵扰。唐施诗此时所在的,就是地府空间的边界。所谓边界,就像是某种维度的黑洞,这是一个偶尔会出现的维度,就连地府的掌管者,也无法触及到这里。
她就在此起彼伏的山丘之间行走,越走越茫然,远远看过去,好像一望无际,但又觉得似乎局促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越走越没底,害怕起来。这时候,她看见远远的,有一处亮光。
有了!她加速朝着那个发光点跑过去,越来越近,突然从土丘里冲出一条长练。她还没看清周身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下子拽进了土里。
“呸!呸呸!”唐施诗吃了满嘴的土,一边不停的吐口水,一边睁开眼想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你啊!”她大喊一声,觉得离谱。
原来她身上裹着的,是一层层黄色的丝带,对面的人,正是黄玫瑰和小青山。
“这个姐姐有点憨憨的,玫瑰姐,下次别管她了,真是浪费精力。”小青山说完,又靠在一边的树干上,玩起溜溜球。他原本喜欢穿灰青色的运动衫,现在却套了一件不太合适的藏蓝色长袍,看上去有点滑稽。长袍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灰尘,印着几个手印。
黄玫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你怎么来这了?”她一边问,一边在地上四处看来看去,好像是正在找什么东西。
唐施诗一时间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没有门和窗户的房间,非常奇怪,突然有点不适。这空间没有灯盏,但却不知道怎么来的光源,说不上昏暗,但也能看清彼此的神情。黄玫瑰这会儿没空理会她,仍旧在角落里翻翻看看。
“你在找什么?”她忍不住凑上去问。
“找一根骨头。”
“什么?”唐施诗一愣,更摸不到头脑了,“找骨头?”
她扯了一下黄玫瑰的胳膊,想仔细问一下,“你到底在找......”黄玫瑰一回头,唐施诗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这哪是黄玫瑰,分明是个无脸人。她的五官全部扭曲一团,像融化的蜡一样淌下来,滴过的地方立刻冒起一阵黑烟。
“糟了!”她不是她!唐施诗眼神一闪,瞥见那边小青山直冲过来,她一个闪身躲过去,那溜溜球本来直冲她眉间过来,现在一下子砸到墙上,竟出现了一个大洞。
“完了完了!”她慌不择路,再一看,无门无窗,无处可去。
“唐施诗!”
有人叫她。“唐施诗!”
她突然眼前一黑,立刻浑身冰冷,像坠进了冰窟窿,本能地伸手去抓。
“施诗?”她一睁眼,昏黄的光立刻涌进眼睛,把她的瞳孔照的缩小了一圈。
她一下子松了口气。
尹崧也跟着松了口气,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头上全是汗。”
“嗯。做梦了。”她心突突地跳,还没缓过来。
“吓到了?”
唐施诗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差点喘不上气。她眼光闪了一下,立刻又暗下去,点了点头。
唐施诗刚刚紧抓住他的右手,这会儿拿了纸巾又缩回去。尹崧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默默的攥紧了方向盘。
“没事。别怕。”
第二天一早,尹崧刚偷摸溜进派出所大门,后面老张喊了一声“做贼心虚了吧?”说着追上来,又问,“昨天去哪了,你爸给我打电话问呢。”
“哎呀不是说值班了嘛,张叔我没少帮你吧。”尹崧一把拉过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讨好的说到,“就这么一回,我去朋友家通宵打游戏了,怕回去晚了吵到我妹。”
“你还挺有心。”老张薅了一把尹崧的头发,手里提溜着一袋子瓜子,走进门卫室去了。
唐施诗在酒店里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得,又感冒了。
她去前台结账,结果服务员笑眯眯的告诉她,“您好,您的房间朋友已经替你结过了。”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对哦,把他忘了,又问,“他退房了吗已经?”
“是的,早上六点就退房了,说不用叫醒您。房费他预留给我们了,您可以直接走。”服务员给她打印了小票,递给她。
“啧。”唐施诗笑了笑。
她把行李寄存在前台,急匆匆地出发去了医院。那里,有一个最终的秘密,正静静地等着她。
唐施诗和净岚约好在医院见面。到了医院,他们俩话也没来得及多说,直接就去了新生儿监护室。由于这个婴儿才3个多月,且先天性聋哑,照顾起来也格外麻烦。好在那个护士很温和,唐施诗隔着玻璃从外面看着,有一点心酸。
她问净岚,“那个,他的出生证明你有吗?”
“没有,当时只有个毯子裹着,有封信塞在夹层里。”说着,净岚拿出手机,“我暂时交给医院了,福利院还没有办完接收手续,这里有照片。”
唐施诗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她有点颤抖的接过净岚的手机,那封信并未写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寥寥数句话而已,仅仅落款写了个3月21日,也就是他的生日。
唐施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摊靠在身后的玻璃窗上。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砸起一个深坑,一瞬间尘土飞杨。她只能靠沉重的呼吸声维持着清醒,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净岚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里泛出一星泪光。他默默的拿回手机,往外走。
唐施诗缓慢的转过身子,重新往玻璃窗内望过去。那个小床明显和其他的不同,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贴纸。这时,一名护士走过去,正准备抱起里面的婴儿。旁边的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奶瓶。
她直直的盯着,直到婴儿的脸越过护士的肩膀,露出在她肩上。
那婴儿细嫩的脸颊,突然皱成一团,眼睛流露出极度不安,挣扎起来。
唐施诗急的大拍玻璃,“文新子!文新子!是你吗!是不是你!”
她的举动在他看来,奇怪而又滑稽,像一出默剧。
一个女人在疯狂拍着玻璃窗,她身后有一个男人,穿着芥末黄色的僧袍,正试图把她拉走。而后,更多的人出现,几人用力拉开那个女人的胳膊和手,拖着她从玻璃窗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默默的低下头,盯着护士手里的奶瓶,流下一大颗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