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二十五年,正月底。前线传来顾言惜战死的消息。
棺椁送回那日,举国默哀。苏恪只是远远见到棺椁被送过来,就已急火攻心失去了意识。顾家上下无人不悲痛欲绝。
然而当棺椁打开时,众人悯然——里面只有一件破烂的战袍。
听说,那是顾丛在望海崖下找到的,挂在锋利的礁石上不知道被海水冲刷了多久,尸骨怕是已沉溺大海……
“顾将……”沐景阳走到顾丛面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他们不再是君臣,而是同样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可怜父亲。
顾丛面色颓然,大颗大颗的眼泪划过饱经风霜的皮肤,浸入花白的胡须,可是目光却异常坚定:“陛下,我儿言惜,战场杀敌从未退惧,她是为国捐躯的,愿陛下原谅其生前的荒唐之举。臣在此,替她谢过陛下……”
“顾将不可!”沐景阳扶起正要下跪的顾丛,诚恳地说道,“顾家世代忠良,朕心中了然。”
华历二十四年二月初,天子下旨厚葬驸马,追谥“忠勇”,特葬于皇陵。
那日,花朝突然间心慌不已,又见来伺候的宫人无一不言辞闪烁,心中便有所觉察。
祝嬷嬷和知尘也含糊其辞,于是花朝趁着把她们二人支开,叫来一个宫人。几经逼问之下,总算从她口中得知,今日便是驸马的“下葬之日”。
“下……葬?”
突如其来的心痛令她险些失去意识,一瞬间好像天地旋转、万物腾空,眼前一片虚无,她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着,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在地毯上,砸出血红的花。
宫人上前搀住她,害怕地哭起来:“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奴婢啊……”
哭声引来祝嬷嬷和知尘,知尘急忙搂着花朝坐下,祝嬷嬷不由分说将小宫人打了出去:“小贱人、谁让你在公主面前胡说的!”
小宫人委屈又害怕地站在院子里哭了起来,稚嫩的哭声传到花朝的耳朵里,逐渐变成老人的哭声、男子的哭声、女子的哭声、很多人的哭声……
“滚出去,别在这儿哭!”
祝嬷嬷打发了小宫人,慌忙来到花朝面前,将她冰冷的双手握在掌心揉搓着,心疼地劝道:“公主别怕,别担心、老奴在呢……”
知尘也红了眼眶,她紧拥着公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很想哭,只是她知道自己的难过不及公主的万分之一罢了。
“祝嬷嬷,她说的是真的吗……”
祝嬷嬷低头不语,只是握紧了那双微凉颤抖的手。
“今天……”花朝几乎泣不成声,歇斯底里地悲泣着,“是顾言惜的下、葬、日……啊……”
花朝捂着胸口,仿佛那三个字是从心头最嫩的肉里生剜出来的。
之后,花朝再没说过一个字,只是不停地哭,一直哭到深夜……
“公主!”
入夜,一声尖叫响彻后宫。
沐景阳远在太和殿,撑着额头的手滑了一下顺势惊醒,沐景阳看了看案上成堆的文书、奏折,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做了一个梦:花朝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质问他为何要把顾言惜送上战场,然后她便拔出匕首刺过来……
正当这时,姜玉一脸焦急地小跑过来,开口便是慌张的哭腔:“陛下!公主她……出事了!”
沐景阳忽觉眼前一黑,但还是强制自己恢复镇定,直到视线慢慢恢复如初:“走,去榭雨阁。”
他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以花朝的性格和头脑,定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要把那个嚼舌根的人五马分尸、株连九族!
沐景阳这么想着,脚下一虚差点摔跤。
片刻,沐景阳匆匆来到了榭雨阁。
殿前跪了两三个太医,一见到圣上便叩头请安:“陛下……”
只是还没把头低下去,就被天子扯着衣领拽了起来。
“公主怎么样了!”
“陛、陛下、公主已无大碍!已无大碍……”
沐景阳一时急昏了头,听到无大碍之后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轻轻来到榻边,看着花朝熟睡的面庞,即使在昏黄的烛光下也映得惨白,不由得红了眼眶。又见她手腕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榻下丢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心中愧疚万分:与其伤害自己,还不如就像梦里那样,拿它刺向朕!
“花朝……”沐景阳眼眶微红,轻声叫着女儿,想让她睁眼看看自己,又怕吵到她休息。
“陛下,公主刚刚睡下。”祝嬷嬷低声道。
“今日,是何人多嘴多舌!”沐景阳的声音虽然很低,却每个字都透露着震慑力。
“是……奴婢……”一个小宫人爬出来,跪在地上脸都不敢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