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刻，祝嬷嬷原本打算来替公主更衣洗漱，哪知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散落在榻下的衣物，两人的外衣、底衫……

祝嬷嬷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床帏，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花朝的生母是圣姬皇妃，生前被称为允娘娘，本家姓周。生于前朝启历116年，华历4年入宫，华历8年薨逝，年仅19岁。生前宫人们对其评价褒贬不一，去世后亦是如此。有人说允娘娘平易近人，从不骄纵；也有人说她私会外男，不知羞耻。但在祝嬷嬷看来，自始至终周允只不过是一个单纯而痴心的姑娘罢了。

听说，周允原本生于平凡的农家，幼年经历战乱，无家可归，是苏沐卿收留了她。苏沐卿，便是苏恪的独女、顾言惜的生母，也是周允本就短暂的后半生中最重要的人。二人相差两岁，周允自小体弱多病，苏沐卿便待她如妹妹，与她同寝同吃。如此这般，就连当时身为贴身婢女的祝嬷嬷都曾心生嫉妒。

华历4年春，天子下诏选妃，诏书送到丞相府时，苏沐卿早已心有所属。为了让苏沐卿得偿所愿，也为了报答收留之恩，16岁的周允更名为“苏允”，以相府义女的身份入宫侍奉。

这也是祝嬷嬷对其改观的重要原因，毕竟此举不仅代表着她舍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利，也被迫顶上了欺君的罪名。然而这些对于周允来说都不足为道，更让她感到煎熬的是长达三年的相思之苦——她对苏沐卿，从不只是恩情。

祝嬷嬷想到这，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榭雨阁的宫人们开始洒水扫地了，为了不让其他人进去看到殿内的凌乱，她便守在门口站着：就像当初陪周允进宫，守着她那样。

入宫后，她见过周允夜不能寐的样子，哪怕睡着了梦里喊的也是“卿姐姐”。她喜爱白梅，也是因为苏沐卿喜欢画白梅，她当初拒绝了丞相府的千金嫁妆，却只带了一幅白梅画作，那是苏沐卿的笔墨。天子知道她喜梅花，为此特在院中种下两颗白梅。自那以后，周允几乎每日都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睹物思人，时间流逝，那石凳也被擦得光滑。

在祝嬷嬷印象里，刚入宫的两年，天子对允娘娘已是万分宠爱，知道她天生体弱便从未强迫过她，还专门为她安排御医诊治，即使日理万机，也每日都来看望。直到华历六年的六月，那天从丞相府里来了一个小厮传话，祝嬷嬷陪着允娘娘偷偷来到帝宫东门相见。祝嬷嬷只是望风的片刻工夫，天子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拖着允娘娘进了就近的厢房，祝嬷嬷眼见传话小厮被堵了嘴、打断腿拖走，顿觉大事不好。

良久，祝嬷嬷在厢房外跪得膝盖酸痛，眼睛也哭肿，总算见到天子面色阴冷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祝嬷嬷几乎是跪爬到允娘娘身边，心疼地哭着替她盖好凌乱被撕毁的衣裙，而允娘娘自始至终都痴痴地望着空荡的房梁。自那时起，便再也没见过她眼里的光亮……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小厮传话的内容，竟是苏沐卿难产身亡的消息。而那小厮只不过是浅扶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允娘娘，便被天子误会成情夫凌迟处死。

允娘娘临终前说过，她最遗憾的便是没能守着卿姐姐……

而如今，也许是命运使然，苏沐卿的女儿来守着她的女儿了。

“嬷嬷，将军府送来一封家书。”

祝嬷嬷回过神来，随手接过书信，看着眼前刚来不久的小宫人，淡淡地吩咐道：“去告诉他们，不要过来打扰公主和驸马休息。”

小宫人应声离去。祝嬷嬷这才仔细看了看封面，上面写着“言惜亲启，顾殷氏书”。

祝嬷嬷将信收好，默默叹了口气：将军府，殷氏，绾娇……

顾言惜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只知道这是她近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花朝在她的怀里睡得安然，眼角还带着泪痕，让人看着心生怜爱。

昨晚，就那样发生了……明明上次在梦仙楼什么都没学到，然而昨晚，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到了……

“顾言惜。”花朝呢喃着凑近身体，把脸埋进了顾言惜的颈窝。

顾言惜也回以紧密的拥抱，轻声道：“公主，我在。”

忽然，花朝抬起脸来，细细观察着，惺松的睡眼略带魅惑。

“怎么了公主？”

“顾言惜。”

“嗯？”

“我要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好好记着。”

花朝的指尖细细描绘着她面颊的轮廓，划过温热的颈部，在其胸前的疤痕处停下了动作。那是半年前她在西郊为了保护她留下的印记，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靠它这么近：那三道从上而下戛然而止的爪痕，即使现在已经变得晶莹结疤，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想起当时顾言惜那么拼命地保护自己离开，花朝轻抚着那疤痕默默留下了泪水：“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顾言惜眼圈微红，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勉强地笑道：“公主不哭，这儿会疼。”

花朝忍着哭声，将对方同样伤痕累累的右手臂抱在身前，眼泪却止不住地浸湿了枕头。

“是不是很丑啊，都是狼牙的痕迹……”

花朝摇着头，脸却贴近顾言惜的胸口处，发出小声啜泣的呜咽声。

顾言惜心疼地拥紧她，轻抚着她的后脑，柔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