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望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悠长的更漏声越发扰人清梦,她索性披了件披风,踏着月色出了房门。
庭院里的石桌上孤零零放着一个碗,林望舒认出了这是她惯常的药碗,褐色的汤药表面倒映着薄薄月色,并未完全冷透,大概是在她用过晚膳后才端来的。
想来是机巧侍女躲懒不想敲门,才顺路把药放在这里。
林望舒端起了药碗,刚想服下余温未散的药液,可某处异常的感觉却让她身形一僵。
腕间的红绳传来些微暖意,提醒着不日前就在这个地方,这座华丽宫舍的主人曾握住她的手腕,用柔软与苦涩紧密侵占着她的唇舌。
似星光月华流泻,交融一体,难舍难分时让她陷入迷乱之中,她无法逃离,也不愿逃离。
想到这,心头的酸涩感如海潮上涌,她只能眼睁睁坐在原地,任由幽咽的海浪将她吞没。
相处时的诸多细节涌入记忆,碧珏愿意和她做这样的事情,总不可能对她当真清清白白。
但是一往深处想,她便又觉惶恐,她这样的人如何才能与碧珏相配,碧珏是高天之上的仙君神尊,而她只是沧海中最渺小的一粟,身如草芥,命比纸薄。
在思虑这些问题是她难免总是世俗的,就像青丘仙狐不会去和其视为低贱的野狐鬼狐联姻,高门权贵也不会招黔首布衣入门,修真界中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和寻常的外门弟子哪怕生于同年同月同日同辰同地亦会素昧平生。
而她与碧珏原本应该是无缘的,除非……
一缕星辉凝实成影湍然流泻,下一刻一道身影踏破星光而出。
“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她瞥见那熟悉的天青衣角,这才注意到衣摆上用银线绣成的蝶纹。只不过这蝶纹针脚歪歪扭扭,看上去颇为粗糙,与这一身名贵的衣料实在不相匹配。
注意到她的目光,碧珏微提裙摆在她身侧坐下。碧珏身上柔和的幽香如夜间清露,无声无息沾衣满身。
这样的味道熟悉又安心。
“有些睡不着,就出来坐坐。阿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盼了太久,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林望舒反而没有多少震惊,只是觉得整个人有些恍惚,像是一场梦境。
但指节被捏住的隐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喜欢这种被人握住的感觉,就像飘零的柳絮终于有了一处真正的栖身之所。
“刚回来,顺路来看看你。”
原来只是顺路而已。
林望舒心头像是蒙上了一层吹不散的灰,她指节微微发力想要从碧珏手中挣脱出来,可挣脱的意愿并不强烈,两相倾轧下明显是碧珏对她的吸引占了上风。
碧珏攥着林望舒的指节揉按了一会儿,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确认她并没有发烧后,方才松开了她的手:
“现在不睡觉,也不肯吃药,是在怪我不辞而别么?”
觉察到碧珏的视线略有责备之色,林望舒连忙垂了垂眸子,矢口否认。
许是碧珏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她轻叹一声,将药碗端了起来:“小舒……”
碧珏的手腕轻轻抖了一下,几滴棕褐色的药液溅在了平洁的石桌上。
这时候林望舒已经蹲下身,微微提起碧珏的衣摆,映入眼帘的是缠着纱布的脚踝,纱布上依稀可见渗出的血渍。
“阿珏,你受伤了。”
是谁?是谁能伤到天下第一人的碧珏?
林望舒紧紧咬着下唇,抬眸盯着碧珏的眼睛,心中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交错蔓延。
虽然她清楚碧珏这样身份的人没有必要对她告知行踪,但理智与情感往往相悖而行,心中的权衡不断告诉她要避免与碧珏发生更深程度的接触,可她却不受控制地被碧珏牵引。
就像孱弱的蝴蝶无法与罡风抗衡,竭尽全力的抵抗终免不了被风裹挟而去的结局。
“此次交战之人实力不浅,是我轻敌才不得已如此。”
“你这次的对手善用幻术?”
“……正是。来,小舒,把药喝了。”
林望舒接过药碗,猛地后知后觉发现她几乎是完全不加思考地对一个她认知理应是空白的领域做出了判断,这种出于本能的反应绝对不是一个之前对修真术法一无所知的人所能做出的。
她没有修过医术,嗅觉亦不敏锐,却能精准判断出碧珏受伤的位置;同时她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术法的修习,自然也没有详细划分各类术法的经验。
这是本能,或是直觉。
在她已经遗失的关于过去的记忆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她保留了这样的直觉?
高天破碎,血月当空,无尽黑暗与负面气息裹挟而来,对她发出共赴深渊的蛊惑和引诱。
林望舒连忙睁开眼睛,不敢再想,生怕卷入那看不见的漩涡之中。
眼前汤药散发着清苦的气息,棕褐色的药汤倒映着她的双瞳,原本纯墨色的瞳眸深处不知何时沁着一缕殷红晕影。她深吸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
药物具有安定心神的疗效,林望舒心头被激起的负面情绪缓缓褪下,她抬眸看向碧珏,斟酌着开了口:
“阿珏……我曾经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对么?”
“小舒这话的意思,我可能听不太懂。”
林望舒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如果真有转世轮回的话,我想我在轮回前也修行过,甚至……甚至或许我们在转世轮回的时候曾经相识。”
碧珏摇了摇头:“转世轮回之事确有此事,或许你在轮回之前确实曾经有过修行。但我继任仙魁之前的故友依旧尚在人间,小舒大概是将我错认了旁人。”
“故友……指的是长夏供奉?”
“我与长夏师妹并不甚熟悉,昔年我的师尊叮嘱过我长姐如母,要我像对待亲妹妹一样照顾长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