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宿站在林停晚门口不肯走。
他左手提着五层的食盒,右手拿着一包裹的新衣服,胳膊上挎着两草包药,身后还背着瓶瓶罐罐锅碗瓢盆。
林停晚:“那是大牢……”
华宿:“我知道,但是林大人你神通广大,这一点东西搞进去没有问题。”
因为他在大堂上过于张扬的护短,郁熠朝刚被定罪,白义正就剥夺了他此案所有的治理权限。现在他连向二柱都见不到,何谈给牢里送东西。
华宿丝毫不担心林大人被剥夺的权限,继续道:“这是一部分急需的,其余的在外面马车上……”
林停晚:……
他伸手制止华宿,“郁熠朝是去坐牢,不是搬家。”
华宿:“他身体不好,眼疾未愈,又被白家监管,就算不屈打成招也舒坦不得。林大人,您不难受吗?”
林停晚眼睛微微眯起,侧头看向华宿。华宿依旧穿着张扬,腰上别着玉骨扇,挂满了流苏香囊和玉佩,金丝镶边,细致考究,衬着贵气的脸,如果不是身上挂满了杂物,俨然一副享尽荣华富贵的样貌。
“他上赶着蹲大牢,谁能劝住?”林停晚不冷不热地说。
他不相信郁熠朝在堂上没听到他言语中的意图,但是那人不仅极其不配合,还四处拆台,最后被白义正关押看守,纯粹是自找的。
“林大人。”华宿正言道,“阿朝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话放在前几天,林停晚毋庸置疑,但是现在,他真不好说。
“他为人正直,不说谎话……”
“没错,他也不说实话。”
华宿为自家老板美化的词都被林停晚一句话堵在喉中,难上难下。半晌答不上来一句。
真是作孽,形象都败完了,怎么给你拉郎配对?!
华宿心里暗暗咒骂,面不改色地收回胳膊。
“我想通了,林大人说的对,我们老板清者自清,有问题也该受惩治。我去看顾生意了,先走一步。”
他无法拱手,只得微微躬身作揖,转身离开。
“站住。”林停晚靠着门廊站立片刻,眼见着华宿踏上石阶,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把药留下。”
傍晚,别院,炎热的天气随着太阳的消失而好转,夕阳西下,镀金洒辉,将林停晚的影子拉长。
他正在将信绑在鸽子腿上。这是行军信鸽,他从容州府讨来的好物。往来飞快,来回一个泾关,最快只需三天。
忙活完发现宿周又踏进了别院的侧门。
自从太子遇刺,宿周便夙兴夜寐找凶手。前两天还是他的下人宿方四处跑动,寻找线索。几天时间一无所获,宿周有些心急,直接亲自上手操持。
“林大人,我有重大发现!”
宿周的道袍仍是昨天那件,听说此人性格怪异,喜好特别,但是尤其爱干净,能让他两天不换衣服,看来刺客这件事确实让其焦虑不安。
林停晚收回放飞鸽子的手,望着宿周手里摆动飘摇的银票,“宿老板慢慢说。”
宿周站定,边喘息边兴奋地摇摇手中的银票:“你看这是什么?银票!这几日我和经将军一直在昼夜不停地审讯刺客,奈何他就像是哑了,使尽手段也没说出半句来。
今日我们想用点其他折磨人的法子,结果在他脚底下鞋底板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林停晚拿过银票,仔细端详。江国的通用货币仍是金银铜钱,但是富商大贾为了携带方便和跨区域流通会在钱庄将金银铜钱兑换成银票。银票是举国统一的,但是不同钱庄会落下各异的标识。
这张银票面值一百两,票面不起眼的地方撰写着四个秀丽小字——“白云深处”。
“谁给自家钱庄起这种名字?”
站在白云深处钱庄门前,宿周望着匾额不解地问。这条街位于白水城不起眼的角落处,平时虽人来人往却不显热闹。周遭多是钱庄和典当行,在一众“元亨庄”“聚隆行”“通发钱庄”等等吉利的预兆中,“白云深处”四个字仿佛老板中格格不入的状元。
经如鸿正准备来钱庄借点钱碰碰运气,见此挠挠头,用仅有读过的诗词赞美:“白云深处有人家。嘿嘿,这钱庄老板还是个风雅之人。”
林停晚没来由地眉头一跳,很快忽略过去,径直走进钱庄。
宿周拿着银票便要上前质询钱庄的伙计,被林停晚拦下。他冲经如鸿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半天不解其义。正当林停晚怒其不争,准备和盘托出新计划时,经将军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大手一拍,朗声道:“借钱!”
店里的伙计看起来十分悠闲,相比于街上的其他钱庄当铺,白云深处门庭冷落,店里一派祥和,完全没有为生意青黄不接的担忧。因此伙计习惯了自顾忙着,被经如鸿吓了一跳。
宿周翻了个白眼,他对这个粗糙野蛮的皇宫看大门的颇为嫌弃,但是碍于有求于人,只能默默唾弃。
来借钱又不是抢钱,吼那么大声,太引人耳目他们怎么调查?
伙计徐徐上前,语气没有什么热情,“贷多少?”
经如鸿伸出五个手指。
宿周:五百两?
经如鸿:“五两!”
……
伙计上下打量这一行四人,一个俊美清秀但是衣着普通,一个唯唯诺诺但贼眉鼠眼,一个衣着华贵但神神叨叨,还有要借钱的人,五大三粗,完全没有借钱的窘迫感。
也是,那道士的一件道袍都是丝绸制的,脱下来卖了都不止十两。
但是伙计只是稍一抬头,很快见怪不怪地恢复寻常,低头拿出纸笔,边记边问:“周期多久?抵押还是质押?有没有担保人?”
林停晚:“周期不定,没有东西可以抵押,担保人你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做。”
宿周和他的下人愣在原地,林停晚这是要抢啊!他攥紧了手里的银票,准备待伙计发怒将他们驱逐之际之际动用官威质问。
伙计放下毛笔,定定地望向来找茬的林停晚,出乎意料地问道:“你是闹洪灾的流民?还是附近的农户,需要借钱买种肥?”
他停顿片刻,续上最后一个问题:“还是,你姓林?”
其他三人纷纷将目光看向林停晚。后者反而没有了刚才的紧张谨慎,他从容地反问:“这三者有什么讲究?”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钱庄对以上三类人借贷很是宽容。这是从我们老板那里立下的规矩。”
宿周浸染在商业中多年,对钱庄的运行有些了解,他摩挲着下巴,“钱庄是要吃利息的,流民借钱大概率还不上,这相当于做了大善人。给农户放贷维持农事,来日用粮食布匹还款还息倒是有利可图。只是,这最后一条……”
他眼睛瞟向林停晚,试图希望对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下人宿方跟在宿周身后,头低垂着,“最近城中欲购林大人手中皇家珍宝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手头大多没有足量现钱,因此来钱庄贷钱。莫不是知道林大人威名,特意定下规矩有意讨好?”
伙计回道:“这位客官此言差矣,这规矩是钱庄始创就立下的,六七年了,不是特意逢迎哪位大官人。”
“随便林姓都可以担保和借钱?不怕人家坑你?”经如鸿些许疑惑,他将林停晚拉到账台前,“他确实姓林,五两折成银票给我。”
伙计没有任何质疑,在账簿上记下什么,起身将五两银票拱手递上。
除了林停晚,三人面面相觑。
宿周接过银票,和一百两仔细比对,得出结论:刺客身上的一百两确实来自白云深处,不似作伪。
他朝后面使使眼色,宿方瞬间会意,上前捉住伙计的手腕。
“这张银票可是出自你们钱庄?是谁借的?把账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