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灼灼,将上京郊外的黄沙晒成彤土。一匹烈马如脱弓之箭,急速狂奔,掀起的沙尘蒙了路人一脸,路人呛得措手不及。
“咳咳!谁啊,哪个不开眼的,一大早纵马?!”
“等下,马后好像拖着什么东西!”待看清后,路人惊呼失声,“快报官!那马后面拖着个人!”
见路人义愤填膺,友人连忙拉住他并劝阻道:“别!你莫不是疯了?这可是上京地界,他定是得罪了权贵,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咱们去报官,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官老爷,倒霉的可是咱们自己!”
路人面露难色,口舌颤颤:“可是……可是再往那边直奔,就是五尺崖了......”
地上粗粝的砂石划得陆堇平偏体鳞伤,他身上长袍已破烂不堪,脚踝被麻绳紧紧捆缚,而麻绳的另一端则牢牢地拴在马背上。
突然,一块尖锐的岩石横亘在路中央,烈马轻松越过,可它身后拖着的陆堇平昏迷不醒,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受了那一下。
以面迎石,右半张脸瞬间血肉模糊。
但也是因如此剧烈的痛感刺激,他面容扭曲,恍然醒来。
右眼因被划伤,肿胀如桃,无法完全睁开。唯一可视的左眼看去,仅有一片血红。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被无数砂石摩擦火辣的痛、半张脸被无情划伤的痛、及筋骨被强拉的痛,无一不让他痛的昏厥过去。
虽感头晕目眩,可他没有呻吟喘息的时间。四下无人,他必须强撑自救。
陆堇平咬紧牙关,忍着痛楚,虚弱地抬起手,抹过额上不断流下的鲜血。待视线清明了些,他仰头望去,心凉了彻底。
马上坐着早前那名将他绑走的壮汉,正回过头,眼神凶狠地紧紧盯着他。
陆堇平额上渗出冷汗,扫视一周,发觉自己处在高山崖边,一下便了然对方所谋:这是让他坠崖而死,杀人灭口。
而他背后之人,亦不难猜想出是谁。
陆堇平苦笑,“山河锦绣画中游,江山万里尽风流。同心协力创伟业,盛世之景永长留……”
起初,身后发出声音时,壮汉还以为陆堇平是痛得哭爹喊娘地在叫,久了,却发现他是在诵诗,不禁好笑。
这死到临头还有雅致,实属奇人。
但这对陆堇平来说,这哪里是雅致,是对世道不公的哀叹,对自己昔日壮志的嘲弄。
“笑话,皆是笑话。”陆堇平哑声道。
他本不悔与权贵抗衡,不悔为民请命,亦不悔这一场豪赌!
赌明成帝的仁政,赌百姓的希望。
他是赌对了,既然明成帝将自己推至榜首,必是对自己才学及谏言的认可,才委以重任。可惜他没料到,镇国公的心狠手辣,竟敢趁乱将他劫走,妄图杀人灭口!
幸好四儿当时离得他远,免遭劫难。也幸好没有将她......
陆堇平眼睫轻颤。
……拖下水。
“真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陆堇平语气是为憧憬,是为缠绵,被马上壮汉听了进去。他上下打量着陆堇平,戏谑道:“哟呵,以为你不过一书呆子,没想到那你还有心上人。”
陆堇平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取而代之的不是羞愧,不是绝望,而是落寞。落寞于他在临死之前无能再见瑶光一面,透诉心扉。
“早晚一死,你且先到黄泉路上等等她罢。”壮汉话音一落,有利刃刺入血肉声,烈马发出痛苦的嘶鸣,扬起蹄子,像疯了一般地奔跑。
它股上刺有一匕首,深得只剩握处留在外面。
壮汉利索地翻身下马,留下陆堇平在马后拖行,垂死挣扎。
身上的痛楚连至心已是麻木,陆堇平自觉为这浮世仁至义尽,不为功名为百姓平安谋利,不畏强权与权贵抗争到底,可惜总归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自暴自弃地双目轻闭,陆堇平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
“堇平说过,事不过三,若有三次,堇平必定以命相抵!恩公你要堇平做什么,堇平都义无反顾!”
“来日方长,目前殿试为重,陆公子若能成功考取头名,瑶光自然有求于你。”
“既然如此,堇平定会全力以赴,取得状元!”
“我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
然而,他一合上眼,瑶光的面庞便浮现在眼前。是初见时她的无邪,是地道里她的坚韧,是救他时她的善良,是日光下她的温暖。
麻木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开始剧烈地跳动。
不!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还未告诉她,他已经如她所愿考取了头名。
他还未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他还要再见到她!
他蓦地睁开双眼,浑身得劲儿,腰部用力撅起身,竟半坐了起来。因重力都在臀上,那处被砂石刮得火辣的疼,渐渐见肉。可他不顾,双手抓住脚上麻绳,一脸专注地欲要将麻绳解开。
壮汉明显是个练过的,那麻绳结法错综复杂,在如此极度惊险的状况下,陆堇平就算再冷静,根本短时间内无法解开。
眼瞧着烈马正直冲一悬崖边上,离那处越来越近,陆堇平手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来越快,眼里眸光坚决。
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绳结被他解开。陆堇平长舒一口气,然而为时已晚,还没来得及庆幸,便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正随着烈马一同坠落万丈深渊。
失重感袭来,陆堇平胡乱地在空中抓着,试图抓住些许支撑物。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他抓到了一只温暖的手,又或者说,是那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
他仰望着眼前黄影,欣喜若狂:“恩公!”
用移身咒赶到的瑶光浮在半空,额间细汗微冒,面容凝重地朝陆堇平颔首,一手拉住他,一手使法术控制住坠崖的马,均将他们移回崖边安置。
脚踩实地上,瑶光将陆堇平轻扶躺好,再看向马匹时,马匹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腹部不再起伏,气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