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惟人君,受命于天,统千万黎民,应以百姓福祉为己任,使之安居乐业,无忧无虑。唯有如此,才不负先帝之托,不负黎民之望。
如今,虽无外战内乱,可田耕寥寥,食者众众;养蚕寥寥,衣者众众,百姓苦不堪言。
朕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寻得良策,不知该如何使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试问学子,何为恶源?何以解恶源?”
此题一出,堂下十名学子跃跃欲试。
“陛下,学子张泽,请容学子作答。”
一位已到不惑之年的书生率先出列,朝明成帝俯首作揖。他顶着一个小肚,面带精明的笑,举手投足得心应手,一看便是见识颇广之人。
明成帝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轻轻掀开案前名册,手指一处,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作答。
张泽缓步上前,衣衫一颤一颤,朗声道:“学子认为,恶源为财!”
"滚滚红尘,芸芸众生,皆为生计所迫,为温饱所困。这之所以民不聊生,实乃天灾人祸并存。天有不测风云,洪水肆虐,旱情蔓延,蝗虫成灾,良田变为荒芜,颗粒无收。也因土地兼并严重,土地资源掌控在少数地主手中,底层百姓只能靠租地耕种勉强维持生计。地主为利驱使,不择手段抬高地租,过度剥削百姓。高额租金如同枷锁,压得百姓喘不过气,难以储备粮食,最终导致“田耕寥寥,食者众众”的局面。"
"百姓食不果腹,何以耕田养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众人,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答:“学子以为,解法在于:一者,设下条规限制地主无理抬租,让百姓有喘息之地;二者,朝廷拨款赈济底层百姓,缓解百姓燃眉之急。唯有如此,方能激励百姓耕种。”
不得不说,张泽的一番话,说得不差,有理有据。然而,细细品味,却能察觉到他言辞间流露出的丝丝市侩。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听罢,便凑上前来与瑶光谈论:“这张泽远,来自商都西杭,早些年老夫也曾见过他参加科考,可每每止步春试。听闻,他因生活所迫,回去子承父业做了商贩,如今手头稍宽才再回来继续追梦。文采确实不错,可惜啊,看事过于表面。”
瑶光不解:“何解?”
“这位考生所言,乍听之下倒也不无道理,然而细究起来,却显得肤浅至极。”礼部尚书轻抚长须,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若规定租价,地主也会从其他方法剥削,根本无解。诚然,这拨款赈济是好策谋,确实能解决目前的麻烦。但是这一路上得经过多少人之手,多少人可从中获利,最后百姓手中又能获得多少,我们都心知肚明。答案如此浅薄,是以不及格。”
“陛下,学子有异议。”
就在此时,只见一人站出,拱手俯身。
礼部尚书闻声望去,看清后,摆头遗憾道:“此乃镇国公之子谢一行,若是考武举,也算是榜首热门。可惜啊,这是文试。才疏学浅,个性跋扈,难成良才。”
在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谢一行傲然挺立,胸有成竹地开口道:“钱财不过是一种工具,而真正使其成为恶源的,是人心贪婪。”
谢一行的言论犹如惊雷般在殿中炸响,激起千层浪。
他继续道:“贪婪,乃万恶之源,祸乱之根。如野火燎原,如洪水滔天,吞噬人心,败坏世风,为祸甚巨。这地主剥削,也不过是因为贪婪。”
众人皆没想到,这位看似纨绔的少年,竟能说出如此一番道理,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谢一行的锋芒刺痛了张泽。
张泽出身寒门,苦读多年,饱经风霜才能走到殿试这一步,而谢一行年纪轻轻就靠背景与他并肩。他早就看谢一行不惯,如今又在殿试被谢一行抢了风头,心中自然生出不满。
他冷哼一声,故意刁难:“谢学子所言甚是,但如何才能根除贪婪,杜绝地主剥削呢?还请谢学子赐教。”
谢一行不慌不忙道:“欲除贪婪,必先除其根源。而地主私有,便是贪婪滋生的温床。若将地主私有改为朝廷公有,则地主就算再贪婪,亦无法借题发挥,剥削百姓。如此一来,上下差异缩小,底层百姓也能有喘息的余地。”
礼部尚书更是听得连连点头,眼中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眼见他果真答出,张泽脸色骤然铁青。他万没想到,这个世家公子竟还真有些厉害。即使心中再不服,他却也无力反驳,只能咬牙切齿,强忍着怒火,坐回座位。
谢一行瞥了一眼张泽,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扬起双眉,意气风发。他心中暗自庆幸,陛下出的考题,早一日便已被翰林院记录在册,而他爹在那儿有人脉,早就将题透了给他,这才让他有所准备,从容应对。
目光流转,谢一行与礼部尚书右侧的翰林学士承旨四目相对,俩人会心一笑,心照不宣。
谢一行的才学,陆堇平心知肚明。他坐在谢一行旁侧,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眸中燎火更盛。他正欲起身拆穿,却对上明成帝左侧贺怀慈看着自己在摇头。耳边,响起了前夜贺怀慈告诫自己的话。
前夜,贺怀慈私自夜访皇城入夺锦院引见陆堇平。夺锦院后院的池塘边,夜深露重,待陆堇平到时,贺怀慈的衣衫已是半湿。
“陆公子,放弃罢。”贺怀慈背对着陆堇平,声音低沉,“何必执着于宣阳王谋反一案?”
陆堇平像是早有预料贺怀慈会这么说,冷笑一声,反问他:“国师,学子问你,你可知宣阳城的兵器锻造场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