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俯身,自上而下注视少女现在的姿态。对方以一种端正的坐姿坐在沙发上,双腿自然的岔开一点,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戳了戳沙发坐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放松。
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才会放松。
松田阵平还记得,一开始早川遥刚开始住进公寓的时候,总是习惯以一种十分端正的姿势坐着,无论是坐在沙发上还是椅子上,无论是在干什么。
对方嘴上虽然面上不曾说过自己不适应,甚至还会反过来试图嘲笑一下他——但松田阵平看得出来,她说话的时候身体不自然紧绷,两只手偶尔会因为紧张搅和在一起,这都是她不适应的证据。
那时候的早川遥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做出简直像是把这里当成自己领地一样的完全放松的姿态。
和现在完全是天差地别。
当时松田阵平被“突脸袭击”弄得憋了一肚子火,正处于对早川遥最烦躁的时期,也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找什么神社,想办法干脆切断这种莫名其妙的链接,连对方身上显然隐藏的谜题都不愿意探索了。
他不是慈善家,也对女生没什么英雄救美的情结,说到底还是早川遥最开始先缠上他的,那他嫌烦躁想要摆脱也很合理吧?
但最终松田阵平却没有那样做。
在他先一步到达临界点真的受不了之前,早川遥先向他道了歉,为那个根本不是她主观意愿造成的“十米限制”。她说她有发呆的习惯,一不留神就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所以很多时候可能无法及时注意到他的动向,如果可以的话,请他走动的时候喊一下她。
他和她一样都是这该死的“十米距离”的受害者。而且和他不一样的是,他好歹保持着正常的生活,而面前的这只鬼显然比他的处境更惨一些。
想到这点,松田阵平满肚子的火气就这么一下子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发不出来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寻思着现在这玩意儿恐怕一时也没办法很快就解除,倒不如商量好互不影响来的方便。
对方的提议倒真是一个好办法。所以他答应了。
要实施这个提议的先决条件是要记得早川遥这只鬼的存在,先前松田阵平被对方突然出现在面前吓一跳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没想起来家里多了个鬼,所以才频频被吓到。
从那天开始,松田阵平会刻意地让自己的目光更多的放在这只鬼的身上,尽早习惯对方的存在。
无论是探究谜团,还是适应这种新生活,最重要的点都在“早川遥”本人身上,松田阵平告诉自己。
然而慢慢地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松田阵平逐渐注意到早川遥此人可谓是相当矛盾。
对方有着阳光开朗的一面,这是无疑的。出去玩的时候,她能和萩唠嗑一整路,话题从新上市的包到最近热门的歌,把他这个中间转述人都整得够呛,口干舌燥不停喝水,而她却完全不感到疲倦,对每一个话题,无论是他提出的还是萩提出的都抱有很大的兴趣。
但另一方面,她对身边的任何东西——除开和他或者幼驯染有关的,比如商场新上的衣服、咖啡店新出的饮品,或者游乐园的设施,她都会用秉持着一种奇怪的置身事外的态度。
会心血来潮的询问一两嘴,但也仅限于一两嘴,更多时候都对此兴致缺缺,根本无所谓有没有什么新变化。
不仅如此,因为时常要喊早川遥,松田阵平也经常见到早川遥回神前和回神后的两种状态。
如果要松田阵平来形容的话,就是精致却死气沉沉的“人偶”陡然转变成鲜活热烈的人。这强烈的反差让松田阵平好几次都不禁蹙眉,心里涌起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后来有一天,听着耳边早川遥叽叽喳喳要他转给萩的话的时候,松田阵平突然忽然灵光乍现,意识到为什么早川遥为什么会那么矛盾,为什么会对其他东西兴致缺缺,又为什么对他和萩的话题很感兴趣了。
因为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很薄弱。唯一能够看见她的人只有自己,唯二可以交流的只有他和幼驯染萩。
所以对于早川遥来说,这个世界完全是把她排除在外的,除了他和萩。
——这样可不行。一个人和世界的联系全部压在一两个人身上根本不是什么健康的思想态度啊。
松田阵平这么想着,行动力超强的他回到家之后当即改变计划。
原先他想着自己和早川遥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和态度相安无事就好,哪怕是需要观察对方也是以一种旁观的态度。
但从那天开始,松田阵平会主动的问早川遥要不要看电视,尽量少去客厅,把客厅留给早川遥,竭力给早川遥营造一种“客厅是她的”的感觉,也会给她买最新的电影或者动画DVD之类的。
无论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就行。松田阵平叼着烟,在展板的计划上打上勾。
松田阵平回过神,微微推退开一点,目光散漫地从早川遥身上离开,在整个客厅逡巡一圈。
他的计划成效显然。早川遥完全放开来了——不仅是面对他和萩的态度更加随性,看电视喊他出来调台更是毫不客气。对此松田阵平喜闻乐见,但他也没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
松田阵平直觉早川遥的变化就是为什么她能碰到沙发的关键。能佐证这种猜测的证据——不够全面,但确实是证据的东西就是……
“你现在是只能碰到沙发,还是其他的东西也能碰到?”
不出他所料,早川遥确实只能碰到沙发、遥控器和茶几。这让松田阵平自己的猜想显得更加合理起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早川遥是可以接触到任何东西的——如果她和这个世界联系地变得更紧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