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盯着卷耳的背影,慢慢回头,含情替他理了理被子,拿走白粥碗,对他道:“奴婢就在殿外小阁处,皇上有事吩咐。”
叶寻溪道:“含情,你,你为何不走?”
听他这样问,含情愣了一瞬,方才道:“奴婢愿在青鱼殿侍奉一辈子。”
“胡说什么......再过两年,你跟脉脉都得出宫去。”
找个好郎婿,好好过日子,怎地在这宫中瞎耗。
含情却轻声道:“奴婢不知脉脉如何想,但青鱼殿和东宫就是奴婢的家,眼下家里暂时有困难,等过了就好了。”
她语气坚决,跟几年前才进东宫时相差太多,那会儿虽也沉稳,但到底小心翼翼,只求做好分内之事,哪敢如今日一般,做出这种讨老太后厌之事,留在青鱼殿......
想也知道,老太后不会那么轻松放过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
叶寻溪有些无奈,点了点头,随即喉咙有些发痒,身上也有点发虚,淡淡轻咳一声,缓声道:“你先下去,我有事再叫你。”
小宇子日常守夜的小阁,其实挺好的,装点的很好睡觉......软枕花被都有,倒不会太委屈了含情。
含情却是微微蹙起眉,走过去关紧了窗户,窗外风不大,但这一关紧,叶寻溪竟觉得身子发虚好些了,接着含情又朝他微微俯身,方才退了下去。
只剩叶寻溪此刻独自望着那层层明黄床帘,脑子里不禁在想......东宫,青鱼殿是他,他们的家。
那......她到底是为何不走?
她没入过东宫,她甚至都才来青鱼殿几日。
看样子老太后并不想暗箭伤他,只差明面告诉他,看他不爽了。
罚跪削减用度不让他吃饱......
所以卷耳......应当不会是老太后那边的人,老太后都懒得跟他装样子。
那么又为何......
她是......和他一样的心思吗?
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
叶寻溪觉得今晚实在可以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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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睡觉睡不好是他自找的,可一连几日都是白粥......
已经节俭到如此程度了......?
而比白粥更凄惨的是连块糖都没有,他觉得这个皇帝唯一的乐趣也没了,奏折已经够苦了,老太后真的够了!
而且,他突然也发现一件事,就算青鱼殿宫人肯陪他一起吃苦,那群黑影卫......
在皇陵三年,人已经跟着你过了三年苦日子,几乎是叶寻溪吃什么他们吃剩的,一帮子人靠成雨燕时不时带的东西熬了三年......
现下出来后好不容易领上俸禄,没消停两天,这皇帝又变穷了,因为打仗,国库也差不多带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得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他怎好意思......来一句,下个月不发工钱,下下个月估计也是......
至于皇帝自己的小金库,也就是先帝以前留下来的青鱼殿金库,也已经被成洲幕各宫妃子搬空了......成洲幕的确妃子太多了,就算没生下孩子,也要去寺庙,安排打点......还须得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搬到最后,青鱼殿匾额都差点儿没了......
差不多就是,打起仗,整个皇城都没钱,唯一有钱的就是太皇太后。
他怀疑太后除了贪了他的,还私挖了金矿......因着太医院还是变着法流水似的给太皇太后送补品补药,还有治疗脸上的各种各样王八一类,就连邱家上战场用的兵器,骑的战马,全都是崭新置办,更莫提近来邺王写字用的笔......都是老太后花了百两黄金为其购置。
黑影卫探听消息面面俱到,总之邱老太后十分有钱,根本不是他省一个青鱼殿就能省出来的花费。就连国库都跟她的有钱程度不在一个量级,怪不得人家能做太后呢......
现在好了......人家邱老太后是又有钱又有势,战场又有人......
叶寻溪:“......”
这皇帝给她做算了,他改行挖金矿。
正当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怵时,前线又传来战报,因战事起,一波波还没开始打战......就无家可归的“流民”听到打战消息,因恐惧各方蛮族,自边境而逃,到处流窜,各个封地王爷都下令驱逐,只有邺王所在的洛阳,因着邺王不在,无人镇守,所有难民都逃去了洛阳。
接着在洛阳城里,大事小事,暴|乱了十几起。
这下可真是精彩了......外有战乱,内有暴|乱,上朝的时候,那些大臣的折子,口水,已经快把叶寻溪淹没了。
差不多又是一日未进食时候,叶寻溪被大臣骂了一天,最后决定让邺王回自己封地镇压,皇帝成起润亲自去求老太后放邺王,不然大臣不放过他......就又得饿一天。
而暴|乱,最好能够和平处理,说到底,有流民逃窜,尽管演发成暴|乱,也是朝廷失误,早干嘛去了,让边境这蛮那夷壮大了这么久,如今预备了三年而来,浩浩荡荡。
可关键这三年,他也管不了边关事啊!大臣骂他干嘛!柿子挑软的捏!
叶寻溪实在无奈,眉心都被揉红了,打就打吧,总之成朝也不是好欺负的,这次打,也得打得漂亮!
至少一仗打出五年和平!
他没有办法夸口一打永逸,因为边境那些蛮族地处偏远,又穷,你把他就算打的只剩一个人了,他还是穷,还是得抢你,杀你。
往来贸易,谈何容易,叶寻溪也是当了皇帝后,被大臣骂了个够后,才明白,你诚心诚意跟人家做生意,人家只想占你便宜。
只能打,至少得打到,须得让边境子民知道,勿须逃!来犯一次打一次!
打服为止!
而打服为止岂是那么容易,叶寻溪翻着先帝,和先先帝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如果说成洲幕至少给他留了个武将邱家,那么先先帝......这位成朝开国皇帝真的是在上位后,除了自己那十来个儿子没杀,其余开国武将几近杀的一个不剩......精精光光。
除了平安的平安王——成雨燕老爹,他差不离赐了姓,和那些亲王皇叔一样,是成家人。
其余死绝了,连一个后人都没剩......
真够狠啊这位皇帝……
他捂住额头,再次揉红,心里也知道这十来个“皇叔”不造他反就不错了,肯服成洲幕,不一定服他。
至于太子成起润的徐氏族人,此次战役能活着也很不错了。
哪有武将培养,还在邱氏眼皮子底下,成雨燕的老爹成老将军虽然平安,但连封地门都不能出——
况且,他如今哪有钱培养......他连现有的黑影卫都快留不住了。
小鱼蛋————
叶寻溪把脑袋深深埋进了案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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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溪当晚就召了邺王进青鱼殿,在邺王还未进宫之前,他又唤了黑影卫在门口。
黑衣卫首领叫“影”,就是帮着成洲幕杀老虎那个......影无名无姓,身份简单,是个孤儿,叫“影”也只是因为,黑影卫首领都叫“影”......而至于其余黑影卫,可怜的只有编号。
他看着影,吩咐道:“此次你随邺王一同回洛阳平叛,等此事解决,黑影卫组织便就此解散。”
影一直沉默听着,等听到“解散”,叶寻溪真是几年间头一次看到他愣上一愣,接着立马跪地,肃声道:“属下不知,犯了何错,请皇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尽心竭力!”
叶寻溪知道他误会自己意思了,解释道:“我......朕说的解散是真的解散,不是让你们,自我了结。”
这种暗卫,要么做任务,要么听话,完不成任务,或者主人不再需要时,就是死。
他好端端的,怎会让他们去死......就算不好端端,他也不会让他们去死。
黑影卫依旧不起,堪堪跪的笔直,叶寻溪道:“朕让你们解散,是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再听令行事,更不必......自尽。”
依旧不起。
叶寻溪这次只好扶了扶额,说出实情:“好吧,朕养不起你们了。”
黑影卫也得吃饭,不可能说是身为皇上的暗卫就不吃饭,而且这一百来位黑影卫,不管是不是都是孤儿,总是会有一两个有家,现在没有日后也会有。
不可能都跟他一块儿喝水吧......
他倒是也想过让黑影卫上前线当将军,可一般干这种暗杀的,刺探军务的,战场上怕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还平白累的,万一被邱氏算计。
听他这一言,影这才继续一愣,半晌也没开口,虽说这个时刻,应当表表忠诚,说上一句属下不走......
但毕竟早先......叶寻溪已经欠了他们三年薪晌,皇陵三年,大家伙扣扣搜搜,实在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登了基,才开上工钱,没多久又欠......谁也想不过去,他叹了口气:“明日出发,你且先下去好好准备,一路上切记护好邺王殿下。”
他并不担心邺王谋反,更不担心影会叛变,影对成洲幕的忠心,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而邺王,叶寻溪觉得他是很敬爱他的这位皇兄......也就是自己的,虽说有时候,他搞不懂邺王在想什么,真不打算谋反,又何苦一直逗留皇城,引起朝臣非议......
而影也没再说,只是朝他行礼,接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