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不解,一把扯住胡碟的手腕将她拉出去,将房门合上,一出门,便对上门口站着的妇人们。
洪老太和同她一起的妇人先问:“许梅香怎样?是否好些了?”
胡碟抬眼望她们,眼神冷得似坚冰:“现在关心,太晚了。”
洪老太又愧又急,直跺脚,泪眼淋淋道:“这、这话是何意?我听那位公子跟大夫说是醒了,可大夫怎的面色凝重呢?”
胡碟没有回话,转头看向里间,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总觉得,这门一旦关上,便不会再打开了。
四下安静极了,邻里不知哪家的鸡醒了,对着太阳啼叫,明明是召唤旭日的明媚之声,却无端叫人听出离别意。
“吱呀”
房门再开,胡碟头一个迎上去,问道:“大夫,她如今是何情况?”
大夫摇摇头,胡碟心上沉了又沉,等着他的回答。大夫越是沉默,她心中的鼓便敲得越响,好似催命一般。
“她已经去了。且放心,她走得还算安详。”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俱是一惊,有人甚至热泪已滚落。
阿九推开大夫和药童,一脚将房门踹开,见里头幽暗如深,许梅香静静地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阿九一把冲上前握住她的手,余温尚在,脉搏却已停息了。
她愣愣地抓着那只手,突然回过神来,握着刀的左手青筋暴起,一个转身出刀便砍向那大夫,好在破山就站在大夫后头,机敏地将他推开。阿九的刀落了空,在空中划出一捺刀光。
“庸医,你为何叫我们出门,是不是你被买通了要杀她!”阿九很少发出这样不平静的声音,此刻声音中带着怒火与颤抖。
那大夫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上,躲到破山背后:“我、我没有啊,是病人自己想叫你们离开,我只是尊重她的意思而已啊,这、这怎么成了我害人呢?”
阿九不听解释,冷眼看向对面的破山道:“让开。”
破山紧紧拧着眉,露出的左眼与阿九对视相峙着,张开了双臂,挡在那大夫身前:“阿九,这是现在,不是过去。”
阿九看着他露出来的那只眼,锐利中带着金光,与手中的刀交相辉映,刺得她心上密密的疼。
她将这视为阻挡她脚步的意外之物,不去理会:“你帮他?”
“我不是帮他。”破山深深地望着她,“我是在帮你。”
“你撒谎!许姐姐方才还好好的,他进去没一会儿便出了问题!不是他是谁!”
“阿九。”胡碟站在门槛处,幽幽望着房内的晦暗,语气沉沉,“是许姑娘想叫我们出来的,不怪他。”
胡碟的魂飞了好一会儿了,听见阿九争执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脚步僵直地走过来,轻轻将她握刀的手按下,拍着她的肩道:“许姑娘伤得太重了,方才是回光返照,她……她早已……”她有几分颤抖,“她早已不行了。”
她醒来,好似只为了道一声谢,只为交代几句话。
阿九木讷地转过脸看她,双眼赤红,仍无法接受方才还如此鲜活的人,方才还以为有所好转的人,怎么会一下就没了。
但因为是胡碟说的,所以她不得不信了。她知道胡碟永远不辜负别人信任。
大夫见阿九偃旗息鼓,拍拍屁股一溜烟跑了。
那几个妇人在一旁看着,抽抽搭搭地哭着。她们见那女子被砍,心中生出些物伤其类的忧心,在这儿守了一夜,虽然是素不相识,但她们总希望这女子能挺过去。仿佛能挺过去,便能永远逃出这世间的牢笼,而她一旦逃了出去,就好像她们也都能逃出去。
同样是希望对方与自己能殊途同归,走上一样的路,去一样的尽头,她们与洪老太却不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女子逃离世间的方式,竟是去往极乐世界。
她们心中有怅然,有失落,有躺在棺材里一般的死寂,有黑夜一般的虚无与迷茫,一切,却又只为了一个素不相识,却同病相怜的女子。
她们的泪,是为了也许自己也会走向的那个结局。
“唉,”有人哀叹一声,“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命苦啊。”
有人抽泣着回答:“女人在他们眼里,便是这般随意伤害的物件罢了。说到底,这是我们女人的命……”
胡碟又听了“命苦”,心中的怒火翻腾,似熔岩欲动。她一把攥住阿九的袖子,目光似火。
谢明乾听见声响,从前院赶来,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便站在一旁伺机而动,只要保证不在此出事便好。
他瞧见胡碟用一种彷徨又失魂落魄,却也笃定地语气,似深恶痛绝般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是命。”
她坚决地摇头,一下一下,像慢条斯理地被挖骨去肉般痛苦,“不是生来就命苦,不是生来就卑贱。是五指压断我脊背,是鬣狗挡我昆仑行。是血湖地狱喝我血,是高墙明镜埋我骨。”
阿九盯着她,听着这句话,觉得悲怆极了。像听着山石碎裂在耳边炸响,久久难以回神。
谢明乾瞧见胡碟眼里粼粼波光,和红了眼的决绝,心底的那首诗写就,盖上了章。
敏理,我终于明白,她们为何叫你心忧,为何叫你泪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