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秋忽地跳到地上,朝许港伸出手,白皙的指尖上赫然立着几个细密小水泡,他委屈着说:“下午烧玻璃的时候,把手烫着了,你看都长了这么多水泡。”
“哪儿哪儿呢,我用放大镜找找啊。”许港笑着附和他的话,在他印象里,顾昀秋从来不会卖惨,有什么事情都是闷在心里,从不找人抱怨。
他也曾埋怨过顾昀秋见外,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固执成这样,就为了看不见的自尊,就将所有痛苦都自己消化。
他讨厌他的见外。
讨厌他看不见的屏障把他排除在外。
此刻摊开手心需要安慰的顾昀秋,还是第一次见。
挂着这副可怜巴巴委屈至极眼泪冒泡表情的顾昀秋,他想他会把全世界如数奉上。
许港用力反握住顾昀秋,郑重其事道:“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心意到了就好,知道吗?”如果是你受伤的话,我会比你更痛的。
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疤开始发痒,心口却更是痛痒。顾昀秋好像听见心底有个小苗在生根发芽。
他其实压根不记得他们之前相处的任何细节,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忘记了自己的爱人。
可对于眼前人,毫无疑问,他一定很爱他。
爱到愿意为了他做些年轻情侣才会干的傻事,愿意成为他现在年纪里最幼稚的傻瓜。
“可是看见你喜欢我的礼物,我觉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顾昀秋一字一句将自己心意表白。
“……”
许港被他盯的不好意思,掩饰般偏过头,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好时光像汽水里的二氧化碳一样飞速流逝。
许港摸摸顾昀秋脑袋,“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会陪我吗?不会太晚,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当然。”
顾昀秋安静坐在他身旁,陪着他把剩余工作处理完。
敲下最后一个终止符,许港伸着懒腰,状若不经意开口:“昀秋,我们明天出去吃饭吧。”
顾昀秋摆弄着桌上的摆件,闻言抬起头,听出许港口气里的认真,他困惑道:“只是吃顿饭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许港伸手搓搓他的脑袋,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收敛起笑意,“不是和别人,我想带你回一趟老宅子,我爸的衣冠冢在那,过段时间就是清明,我想提前回去看他。”
“抱歉,我不记得你父亲他已经不在了……”顾昀秋心疼地看向许港,“那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吧,我想告诉他不要担心,现在有我陪着你,都会好起来的。”
许港没有答话,他收回视线,面对着电脑屏幕,艰涩开口:“你先去睡觉,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顾昀秋不明白他情绪的变化,感受到许港的抗拒,他张张嘴,最后还是没问出心里的疑惑。
不再多言,嘱咐完许港早点休息完,顾昀秋便径直离开。
关上书房门前,他看见许港沉着脸将香水瓶丢进抽屉深处,方才的甜蜜一扫而空。
仿若一场梦。
顾昀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就浮现很多过往碎片,有中年男人畏罪自杀的新闻;有和许港声音一样的胁迫,逼他离婚;有在酒吧被人起哄灌酒,他从未如此羞耻。
一幕幕画面划过眼前,顾昀秋怎么回想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头痛欲裂之际,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挪到外面想向许港求助。
在家摸索一圈,最后居然是客房找到的许港。
许港在黑暗里看到一团模糊身影,细碎脚步声听不真切,他伸手打开灯,见到果然是顾昀秋,不解开口:“你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顾昀秋被突如其来的光打乱步伐,暴露在光线下,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窘态,“我找不到你,还以为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许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恶劣,放软了语气,慢慢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心情有点不好,不想因为我的情绪让你也不开心。我没事,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顾昀秋显然不信他的说辞,他不想被随便糊弄过去,于是追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惹你伤心了?你不要不和我说,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失忆后的顾昀秋忘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忘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圆滑,忘了高情商的表达,他真情实感的和爱人同喜同悲,他会因为许港的疏离受伤。
许港叹了口气,站起身揽住顾昀秋,往卧室的方向走,“走吧,等躺进被窝里,我再和你慢慢说。”
回到昏暗卧室,顾昀秋顺从地钻进被子,直到牢牢锁住许港的腰,确保就算他睡着许港也挣脱不了之后,才把耳朵凑到许港胸口,催促他快讲往事。
被他缠的没办法,许港将顾昀秋在怀里找好舒服的姿势,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我高中那会儿家里出了变故,父亲因意外去世,母亲迫不及待出国改嫁,留下十七岁的我在家里差点饿死。是你的出现救了我一命,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后来等我大学毕业之后在美国创业,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你爱我爱的要死,我还行,毕竟我确实是很抢手……啊,干嘛那么用力咬我,很痛哎。”
顾昀秋对他的臭屁一贯是零容忍,对着他的胸前就是用力一咬,咬完之后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许港伸手勾过顾昀秋下巴,照着他嘴结结实实亲了个遍,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他才放过顾昀秋,见他面色潮红,越发笑得肆意,“欲知后事如何……下次再告诉你,现在该睡觉咯。”
说完松开顾昀秋,为了防止擦枪走火,他退到床沿边上,转过身背对顾昀秋。
顾昀秋喘着气,忍住没把许港踢下床的冲动,也转过身不再看他。
第六感告诉自己,许港对往事有所保留,还有很多细节他都无从知晓。
酸涩无力的痛楚渐渐爬满全身,除了口腔里残余的气息,许港的存在几乎微不可察。
就好像一切只是幻觉,旧病未愈之人,濒临绝望之前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