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幽暗凄冷，顾昀秋身上的泥巴早已班固成块，随着他的动作，土块簌簌下掉，仿佛他整个人也在土崩瓦解。

许港快步走到急救室门口，拦下拿着病历本往里走的医生，“您好，我们是病人家属，请问病人情况如何？”

“情况不容乐观。家属先来签字吧。”医生简答完就闪身进了手术室。

不多时一位护士从门里出来，拿着知情书走到许港面前，“你们谁签字？”

顾昀秋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站起来，沉声道：“给我吧。”

手不可控地在颤抖，顾昀秋歪歪扭扭地签完字，抬起头牢牢看向护士，说出的每个字都用尽所有力气，他问：“手术的……成功率大吗？”

“病人送来的有些迟了，催吐出来的固体物已经送去化验，具体的情况还得看化验科送来的检验结果，如果是毒药的话，这个时间才送来，恐怕凶多吉少。”

顾昀秋身形颤抖，连带着脚下的影子都影影绰绰，他咽下口水，道谢完之后重新瘫回冷椅，整个人疲软的不成气候。

“别担心，阿姨应该不会有途径接触毒药。”

许港扣住顾昀秋肩膀，把他的头移靠在自己肩膀，他冷静下来，“我已经去调取疗养院的监控了，肯定能查清阿姨到底服下的是什么东西。”

“嗯。”顾昀秋应了一声，他闭上眼睛，安静的好似一尊泥塑，没有任何气息。

许港安慰地轻拍着顾昀秋，脑子里放空一切。

走廊尽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魏言适和周逸锦匆匆赶来。

“昀秋，你累不累啊。要不先回车上眯一觉吧，等手术结束我们再来叫你。”周逸锦放下手里的打包盒，语气焦急。

“你们能不能闭嘴，没看到他累的不想说话了吗？”许港扣紧了顾昀秋，恼怒地瞪着面前多余前来的人。

顾昀秋睁开眼，张了张嘴，发出干涩难听的的声音：“水，带水了吗？”

“有有有。”

魏言适从提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盖后递给顾昀秋，“你慢慢喝，喝完之后我去给你接。”

顾昀秋不语，捧着冒热气的保温杯，将脸伸到杯口，感受着水雾刺痛皮肤的炽热，痛就对了，疼痛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一具。

等待，场面又恢复了难耐的等待。

周逸锦靠着墙，脖子上爬着几道扭曲的抓痕，他紧紧盯着顾昀秋垂落的眉眼，心口痴缠的那份，年少时不得而终的爱恋，在渐渐褪温，他还是喜欢顾昀秋，还想守护他，看到他脆弱会心疼，不过仅限于此了。

魏言适围在手术室门口，那扇冰冷的铁门承载了太多祷告，此刻皱皱巴巴地紧闭起眉目，魏言适吐诉无门，只好围着它走了一圈又一圈。

虽未和顾昀秋的母亲谋面，他也不忍看到顾昀秋露出心痛神色，他忧其忧、乐其乐，一颗心早就紧紧和他联结，和顾昀秋产生共鸣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许港叼着烟并未点燃，任由半边肩膀被顾昀秋压得发麻，不时伸出供血时断时续的冰手触摸顾昀秋的额头，确认手里传来的余温来自这人后，才松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琢磨不透顾昀秋的心，自以为很了解这人，其实只是自己自作聪明的卖弄，他无处可躲，只能傻乎乎捧着真心往前送，尽管顾昀秋表现出抗拒和退缩，他也不会中止进攻的决斗，就算白白把真心葬送。

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许港用左手打开手机，点开和疗养院负责人的聊天，一张监控截图被发送过来。

截图中的一角被无限放大，放大到满屏都是像素点，经过反复辨析，许港终于看清了这瓶药。

他疯狂把顾昀秋晃醒，声音因激动而破音，“查出你妈妈服下的药物了，不是毒药！是一种安眠药！”

顾昀秋扫了眼屏幕，记下上面的药名，飞奔到手术室门口，大声呼喊护士，“护士！我们查到是什么药了！”

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听到顾昀秋报出的药名，了然地点点头，进去和主治医生汇报。

“这下可以放心了。”许港牵过顾昀秋坐到位置上，他表情比起方才好看很多，“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会调查清楚阿姨是因何故，选择了在今天轻生。”

“嗯，这都不是重点，我只希望她平安。”

顾昀秋按了按眉心，剩下的事情，秋后算账也不迟。

他的母亲坚韧、温柔、刚强，他从小在母亲的培养下成长，可以说他性格的塑造，完全是在母亲培养过程中形成。如果没有母亲的栽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长大之后，顾昀秋忙着耕耘事业，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一晃十几载，除了偶尔逢年过节的团聚，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顾昀秋分给了基金会、公司和许港，他们的母子情缘居然如此短暂，断到一幕幕在脑子里闪回，片语之言，寥寥几笔，就足以讲述他们的故事。

缘深，在顾昀秋尚未分家以前。

缘浅，在顾昀秋落入凡尘俗世之后。

缘深缘浅，母子连心的感知，都无法割舍。

顾昀秋露出痛苦的表情，揪心地说：“那么多的药片，那么多的水喝下去，她得有多苦、多涨啊。是我太混蛋，连妈妈的不对劲都察觉不出来，像我这样的人，老天惩罚我不守孝道，可、可能不能取我的命呢？要取就取我的命啊……”

在场又是一阵静默，顾昀秋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只要一想到躺在手术台上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是母亲，他就不能原谅自己。

“昀秋！”许港第一个反应过来，追上顾昀秋，强硬拉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这里不能没有你。”

“放心吧，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顾昀秋一脸灰败的死色，眼神一片空洞。

“快结束了，我知道你难受，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你的错。”

周逸锦走过来，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颗糖，剥开后强硬地塞进顾昀秋嘴里，“没想到下午盛宛琛给我的糖还能派上用场。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别人家里的满分小孩，人生充满了不安定因素，就算是满分小孩偶尔也会懈怠吧，不过我只允许你松懈这一回，你回头看，我们都在。”

周逸锦上前把顾昀秋按在座位上，利落地解开西装扣子，将他牢牢包裹在衣服里面。

“秋哥，我们都在…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永远陪你走下去。”

魏言适也走上去，趴在顾昀秋腿弯处，默默给他当暖手宝。

许港觉得自己似乎很多余，不甘示弱地挤过去，什么也不做，努力在空气里释放能安缓心神的信息素，给予顾昀秋精神上的支持！

就这么以奇怪的姿势僵持了好半晌，许港手机又响起来。

他停下安神素的释放工作，查看新收到的消息。

疗养院发来一段视频，以及已经截出来的人物图片。

工作人员解释道：【这是下午出入过杨雅筠病房的全部人员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