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姐姐来得这样早,我还预备过会子去给姨妈磕头讨银子使呢。”
宝钗笑道:“不必忙,妈特嘱咐我不教你去,只怕你这一路上呛了风。妈还说,她晚些儿就来看你。嗳,我也不知你怎的就这样娇贵起来了,走两步路竟也不行。”
黛玉笑道:“可使不得,姨妈是长辈,没有反过来瞧我的道理。”
宝钗道:“不妨事,你安心坐着就是。妈也不是专程进来瞧你,总还有老太太、太太们,她们有年纪的人一起说话儿,那才热闹,只须得等老太太从宫里回来。只可惜咱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只少一个云儿,若她也来了,更热闹了。左右我在家里也是无事,便先进来瞧瞧。我看凤丫头这一程子忙得也是够了,你瞧,叫她指使得满家里哪一处还得闲呢,我只好来你这里坐坐了。”
黛玉点着腮边笑道:“我说呢,怎么一大早就巴巴地赶着来瞧我。原来是没地方去,才来了我这里。快走、快走,我也不稀罕留你的。”
宝钗笑道:“大过年的,可是没有赶客的道理,今儿我越发要睡在这里,瞧你留是不留?”
黛玉也笑道:“紫鹃、紫鹃,快取一床铺盖来,就放在外头院里,你宝姑娘要睡呢。”
丫头们听她姊妹两个说笑,只是间或来添茶、捧果,并不当真。
宝钗拈起一枚松子,用手帕托着,却不放入口中,只思索着道:“我瞧凤丫头如今也是有些懈怠了,论理各处忙归忙,却实在是不该乱起来,瞧着实在是有些不像。”
黛玉忙问:“外头怎么了?”
宝钗冷笑道:“我才从外面过来,刚走到老太太这边院子,就看见有个媳妇骂小丫头子。那孩子看着眼生,瞧打扮倒是在厨房做事的,不知怎的竟乱跑来了这里,叫那媳妇看见了,就那样骂她。如今各处事忙,人来人往的,小孩子家一时走错了,也是有的,既拿住了她,带下去慢慢地管教也罢了,在这样年节的时候,倒在人前骂她,如何成得体统?再者,若是管得整肃,样样事都该有条不紊,那孩子也就不至于走错了。”
黛玉叹道:“如今为着大姐姐省亲那一桩事,各处忙得了不得。凤姐姐便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约束不了这许多人、许多事,想来也是尽力了的。”
宝钗微微一笑,垂目道:“那也是的。”
黛玉拉住她,正色道:“我却是最敬佩姐姐这一点。一样的都是在这里住着,偏只有姐姐能瞧出这里面的不妥,又样样能说出关键。我呀,只盼着将来有一日能叫姐姐当家,也叫大姐姐再省一回亲,那时咱们再看呢。”
她前面的话说得正经,偏后半句又取笑起来。
宝钗又好气,又好笑,只起身作势来拧她,一面向紫鹃等人道:“你们看我今日还饶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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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一夜一起按例守了岁,因心中有喜事、喜气,贾母便丝毫不见疲态,只睡了约莫两个时辰,一大早便起来,同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有诰命的几个人一起按品大妆,进宫递表请安,兼贺元春千秋。
待众人回转来时已是午后。
贾母小憩片刻,便叫迎春姊妹同宝玉来说话儿,又叫传一班戏来热闹热闹。
凤姐忙笑道:“有,都是现成的。”
一面便叫人往外头传去。
贾琏在外面听见了,却道:“你也糊涂了,咱们家现在有那一班现成的孩子,又叫外头的作甚么。好与不好,也该叫她们亮亮相儿。若看出哪里有不妥当的,也好告诉给她们师傅改过,回头见了娘娘,也不至于便怯场。”
凤姐笑道:“这倒是你提醒了我。”
一时便让下人不必出去,只去告诉给贾蔷。
贾蔷得了消息,不敢怠慢,便让教习带着那十二个小戏子来,先拣近来排演的极熟的唱了几段来,又问贾母唱得如何。
老国公还在时,贾家从前也养着一班唱戏的孩子,只是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些人慢慢地年纪都大了,除去陆续放出去的,剩下的几个即便扮上也已不中看了,放在各处服侍,偶尔在聚会时还能吹几套曲子助兴,如今也叫她们过去帮着教习那些新来的孩子们。
贾母见这些孩子伶俐可爱,心里不免欢喜,称赞了一回,又道:“这些戏既是为娘娘游幸准备的,如今我们先瞧了,倒是有些不大恭敬。”
凤姐笑道:“不妨事,实在也不曾唱整套的来,不过是为试一试戏。她们是小孩子家,又是新学,不比外头成名的角儿——可都还嫩着呢。今日趁着人齐全,老太太、太太、姨太太们都在,又都是瞧戏的行家,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也好告诉给她们师傅回去改了,改得好了,过两日再给娘娘演,老太太想这岂不好么。”
贾母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放心,便邀着薛姨妈等品评一回,又带着孩子们玩了一回击鼓传花。
因为是过年,众姊妹的装扮都比平时隆重了不少。
贾母被一众花骨朵儿一样鲜妍的孩子们围绕着自己,只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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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便是贾妃省亲的正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