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桌子上的碟子和还残留着泡发的茉莉的小壶,这诺大的屋子便重新冷清起来。
许然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看了眼时间,匆匆换了套正式的黑色西装裙出了门。
画展的领导临时通知许然,说是画展的布局临时出了点变动,意思是让许然过去商量一下。
晚上七点,海滨酒店。
“小许能为我们这次的画展提供作品,是我们淮海美术馆的荣幸。”说这话的是淮海美术馆的副馆长,他很瘦,下巴上还有点胡子渣,笑起来有种很精明的冷漠。
“方馆长过奖了,我资历尚浅,能为这次画展提供作品也是我的荣幸。”许然微笑颔首。
许然其实来前就做好和对方拉扯的准备,毕竟对方当时就一副话中有话难以捉摸的样子,但现在看情况,今晚大抵不止是商量这么简单。
或者说,眼前这几个人估计都不打算和她商量些什么,这应该是个私人的饭局,估摸着气氛不够,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给喊过去了,说得再直白一些,她不过是个来陪酒的小辈。
“我看小许之前是在游戏公司工作,怎么好端端的开始画油画了?”
“小许之前可是盛安美院的油画系优秀毕业生,可是我们不少人素未谋面的学妹呢,之前在游戏公司里表现据说也是可圈可点,只可惜……”饭桌上的前辈欲言又止,看似是在帮许然说话,实则体面的揭了她的老底。
毕竟圈子也就那么大,谁出头谁没落都嚼透了。
“都是过去了,年轻人在外头谁没吃点苦头,小许还年轻,以后路还长着!”又有一人接了话头,笑眯眯地打量着许然。
“就是,年纪轻轻就创作出这么多优秀的作品,真是一表人才,未来可期啊!”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在饭桌上站起来笑脸盈盈地敬了许然一杯酒,白花花的酒水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泛着刺眼的光。
对面举着酒杯的男人是这次艺术展的主要策划之一,对方资历高,酒杯抬起就难放下了,许然知道这杯酒是推不掉了,礼貌地笑着举起酒杯将那杯有些呛人的白色液体一饮而下。
有了开头,后头便愈发不可收拾起来,虚妄的夸赞和明晃晃的酒杯一拥而上,背后是意味深长的提点与轻视,她裹挟于其中,有种说不出的燥热与厌倦感。
但她得装得体太方些,为了当初抱着画板无限憧憬的小女孩,为了对得起艺考集训时堆成小山的素描纸,为了不辜负大学泡在画室里的长夜。
无论如何,都要为了在死灰中微弱燃烧的热爱再挣扎一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机会于她的重要性。
终于,酒尽人散,许然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再清醒些。
她肩头不知被谁一拍,回过头,是烂醉如泥的副馆长。
“小许,好好表现,我回头多在馆长面前说说你。”副馆长离许然很近,酒气有点熏人。
许然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目送着副馆长和其他人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了,她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花坛,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石阶上。
她晚上没吃几口饭,胃里堆积的酒精火辣辣地灼烧着,头晕目眩间只觉得五脏六肺间翻江倒海。
“呕──”她趴在垃圾桶边吐了,因为有点脱力,她重心不稳,用手扶了一下垃圾桶,桶的边缘积攒着不明油腻的混浊液体沾在了她的指尘。
她深呼吸了一口,用手背理了下裙摆,厌恶地看了自己的脚尖。
“真狼狈。”她心里苦笑,想走回饭店找个洗手间,地砖的裂缝卡住了高跟鞋纤细的跟,她一不留意摔了个大马趴。
就那么一刹那,许然就想这躺在地上不走了,就在大街上睡它个天昏地暗,但好在理智刹住了车,她摸着摔痛的关节,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这时才后知后觉,脚被高跟鞋磨得生疼,手也被石子杠出了血点。
许然想哭,但找不到什么哭的理由,就一瘸一拐地挪回了饭店,找到了洗手间。
冷水掠过掌心,洗清了污垢,也冲走血痕,她在流水声里恢复了理智,扶着墙走出洗手间,余光瞥见了外头一群人。
这是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谈笑风声间都是种大局在握的稳重感,他们站在一起,仿佛头顶上写的就是“精英”二字。
她在这群人里找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是慕也,一个是周铭轩。
慕也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人在看他,回了回头,但背后空空如也。
“慕总,怎么了?”见慕也表情不对,有人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刚刚好像遇上熟人了。”
做这一行的,人脉是关键,淮海本身就不大,在饭店遇上几个熟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一行人没太再意刚刚的插曲,只是继续闲聊了几句最近生意场的逸事,在一句“合作愉快”里散了。
许然躲在墙角,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同龄人都已经在各自的领域里崭露头角,她却得从头开始,老同学们的意气风发更衬得她渺小卑微。
她见外头的人都走了,便从洗手间走出来。
“搁这听墙角呢?”熟悉的声音从她耳边拂过,惊得她差点又摔了。
慕也刚刚回头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能这么躲他还落了一截衣袖在外头的估摸着也就许然,便趁着人散了来一探究竟。
“您可真是好心情,搁这吓谁呢?”许然本来晚上心情就低落,被这一吓,扶墙斜眼瞪着对方。
“等你。”慕也看出许然脸色有些不对劲,便收了收那股有点欠的调皮劲,正色回答道。
“等我干什么?”许然莫名其妙地回到,却一抬头,对上看对方认真的目光,灯光映在他的眸子汇成点点零散的星光,而那片赤诚的星空里,有她的倒影,她的心不由得顿了一下。
“回家。”那人说得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