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寻并没有等到他的26岁生日。
上一个九月十五日,他脑子里装着第二天下午和经销商的沟通要点,和家人分食了一个六寸的草莓蛋糕。
他对这东西没什么好感,两位长辈又到了需要注意血糖血脂的年龄,更不敢多吃。
最后发展成他托着下巴看剩下几个人吃。
墨墨嘴边沾上一圈奶油白胡子,被新认识的小姨用纸抹掉。吃过晚饭,他们回H市。
第二天早上,林央和陈璃尝到了她们那份。
林央毫不客气地挑挑拣拣,工作之余表示这蛋糕师手艺不佳。
“有得吃就不错了。”刘景寻忍不住说。
林央直拍他大腿:“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不断追求顶峰。怎么能在一块小小的蛋糕面前止步不前?”
刘景寻哼笑。
“那么小的县城,能找到一家愿意实诚地用动物奶油的店就很不容易了。”
林央于是苦口婆心:“老大,等你退休了,一定要在老家投资一家点心店。”
“然后横跨五百公里寄给你吃?你怎么不说在你家楼下开一家?”
林央诚实:“我比较希望齐总他朋友早点把咖啡馆分店开到我家楼下。”
刘景寻叹气:“你人还怪实诚。”
“那当然。”
第二次买那家的点心是过年。
刘景寻上次在老家过年还是十年前。
十年来每个年关都在异乡的城市奔波,再面对家乡的年俗忽然生出一层纸样的隔膜。
他这次是自己开车回来的,上街买年货的时候又路过,进去挑挑拣拣一番,只拿了盒饼干。
店门口贴着过年休假的告示,从年三十到初八。
刘景寻站在门口默默读完这三行黑体字,转头去看周梓淳选的春联。
回家的时候带了四捆黄纸,两卷炮。
他虽然是omega,也算在他乡扬名立万,得了下地点炮的许可。
小心绕过地里微微冒头的麦苗,他和姨夫捂着耳朵往回走,只有推叠成花样的黄纸在坟前发出橙红的火光。
姥姥姥爷葬在一起,地头另有一座坟是他妈妈的。
周梓淳把剩下的黄纸一股脑交到他手里,姨夫把炮挂在他胳膊上。
“去吧,让你妈看看。你是大人了。”
刘景寻笑笑。
那个格外小的坟包里躺着他的母亲。
失忆的两年里,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他记起一张惨白的面孔,后颈上沾着擦拭不掉的血迹。
棺椁底部掉了黑色的残渣,那具和他面容相近的尸体上满布黑色的缝合线。
他用低到怪异的视线往里看去,那张脸和他仿佛照镜子。
在这时,他的梦就会变得杂糅起来,混上黑色铁栅栏外怯懦而滚烫的一眼。
惊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惊醒。
梦中人是谁?这双看着他的眼睛的主人又是谁?
他用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抚养墨墨,半推半就地承担起母职。
他曾经知道答案,他现在知道答案。
“……妈。”
他把鲜红包装的长炮绕在坟包周围,掏出火机点燃安置在坟前的黄纸,然后用铁锹在黄土地上挖出一个漏斗形,将它盖在坟包顶上*。
滑下来了。
刘景寻看着那个滑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的土帽,微微笑了,重新铲起来堆在坟顶。
花炮的响声改过他的喃喃,他看着坟边的柳树。
“别怕。我也恨我自己。”
.
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别墅里昏暗的房间,南国回南天阴湿的天气。
大理石地砖总是冰凉,空气循环器运行的声音循环往复。
房间里的小苍兰气味周而复始地出现、浓烈、衰微,他睚眦欲裂地用指甲抠着脖颈,皮肉之下的动脉狂跳。
他的亲人,一个beta,坐在木制的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痛哭流涕,眼泪唾液在崩溃的浪潮中同其他物什一并涌出,恍惚间给他七窍流血的错觉。
耳膜被咽鼓管倒灌的液体压得嗡鸣,他却连翻身都做不到。
刘光寻用鞋尖踢得他翻了个面,他的下腹剧痛,躯体自那个作乱的器官为圆心变得滚烫,四肢末梢却冰凉。
对方曲起指节敲敲书桌示意他回神,恶劣地揪起他被冷汗浸透的头发。
“很难受吗?”他问。
刘景寻无法回答他,鼻腔里发出将死的喘息,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咽喉。
“没关系的,难受就哭出来。”
他上下端详刘景寻的脸,笑:“说错了,你已经在哭了。”
刘景寻像是和他隔着一层水,对方在海面上,他在海中。
高盐的海水涌进他的鼻腔,水压将要攻破他的耳膜。
他涕泗横流,用尽全力握住兄长的手腕。
“怎么了?你要哥哥帮你做什么事吗?”
他的话落在刘景寻耳中变成了一阵无意义的嗡鸣。
刘景寻挤出一个笑,促使他俯下身。
“哥哥……”
刘光寻心中一跳,那支能救刘景寻命的抑制剂就被他丢在书桌上。
但刘景寻已经彻底陷进可怜的任人摆布的境地了。他永远不可能靠自己拿到。
刘景寻温柔地笑,恍然间唤起他记忆中对母亲的模糊印象。
刘景寻把着他的手臂半仰起身,声音嘶哑:
“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动作一顿,把刘景寻丢回地上。
omega的躯体撞在床脚,后脑重重撞在床架上。
他蜷缩起来,胸腔里挤压出一阵狂笑。
“……疯子!”
和母亲一样……疯子,他也是疯子,分不清是非好歹的疯子!
刘景寻笑了一阵,紧紧蜷缩着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刘光寻站在原地,咬牙踢了他一脚。
“喂,你他妈死了?”
“喂?”
没有应答。
但是不能让他死。如果他现在就死了,就是便宜他了。
更何况还有omega权益保护协会的盘查……总之不行。
他根本分不清这支抑制剂是肌肉注射还是静脉注射,总之抽进针管里连同少量没有排出的空气一起扎进刘景寻的胳膊。
地上的人条件反射地把胳膊缩回身边,被他反压在地板上。
omega的胳膊随着针头的拔出涌出一股深红的血。他阴差阳错扎进了正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