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糊的余光里,他就像屋门口蹲了一只红色的大狗,戴着尖头圣诞帽上蹿下跳嗷嗷叫。
“什么?你没反?啊你当然没反,和红蜘蛛比咱冲锋老大肯定是忠诚plus版空中单位。你不说是声波给你派的任务吗——嗷又变红蜘蛛了。那不管是谁,总有能量块申请讯息吧,我不是赛星人没法联网,你就截取一下传到咱后勤系统上走正规流程啊。”
就在冲锋震天响的大嗓门开始第三轮狡辩时,我终于把昨天威震天多吃的补给平均算到了闹翻天和声波的一家子磁带部队身上。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塔迪斯你近视了?”
“……”
我把头从光屏上拔出来,柔光滤镜日益强大的视野中冒出那个身影:“啊?喷气机。”
黑色涂装的喷气式战斗机大摇大摆走进仓库来,一副自己官高一等的拽模样。总是胡吹乱捧实则胆小的冲锋立刻跟着他后脚就踏进门槛,还挺胸抬头狠狠地一脚踩在地板上,示威似的进了门。
“你没撞死在外头?”我很快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刚刚一个照面就看出他一身外甲上弹痕斑驳,那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硝烟味在他走到我坐着的桌子后,挨着那张我自己DIY的小号椅子站定时愈发清晰。
“这不是战损归来了吗——你的人类光学镜能离屏幕这么近吗?”
我感到一只坚硬的金属大手放在了我的头上,然后稍一用力就把我伸长的脖子和贴近的脑袋给掰了回去。我无奈调整了自己弯成大虾似的不健康坐姿,忽略他钢铁组成的手随时能捏个橘子似的把我的脑袋碾碎:“不能,但无所谓。”
喷气机显然在模仿大火车的腔调,让我觉得他像美式高中生霸凌咖:“为什么,小塔?为什么无所谓?”
“因为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哪儿不能克隆换新的,而且戴眼镜的近视眼更不像霸天虎间谍,能让人类潜意识放松警惕。”我的手迅速在屏幕上滑动,定格在常规信息画面,保证他看不到任何他不该看到的东西。
“噢,没必要!让你的同类放松警惕,你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喷气机的手从我头顶移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冲锋在旁边也跟着笑,好像他的笑话有多精妙似的。
不是,哥们,你们霸天虎等着求人办事的态度就这?
我用挑起的眉毛应对他揶揄的视线,满身剐蹭痕迹烟熏火燎的喷气机也就仗着自己涂装是禁脏的黑色才没显得那么狼狈。他霎时收住了发声器里的怪音,咳咳几声往外喷了点不知道哪个战场带回来的尘土:“你也看到了,我需要修理保养。”
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我十六天没吃饭了,爬到你身上可能举着举着抛光机人就摔下去了。”体力活是真干不动,我能每天爬到威震天头雕上给他把铁桶擦得锃亮已经是极限。
“至于吗——”
喷气机那才过热的发动机疲惫地发出失望的隆隆声,他又阴阳怪气了半天,最后话锋一转盯上了旁边的冲锋。一直想趁机接着管我要能量块的冲锋被喷气机一打岔就把那事给忘了,两人就地开始吵架。
喷气机想让冲锋给他抛光上漆修战损,冲锋说你自己闲的没事跑出去找人类的白痴飞机撞着玩,回来给自己弄一身泥让别人来擦?
我揉了揉愈发迷离的双眼,盯着喷气机身上蹭到我衣服上的土和血迹。从兜里摸出清洁用纳米机器人把污渍弄干净了,拖着越来越轻的身躯搬起今天老威的晚餐,趁着红狗黑狗两尖头互掐到了走廊上,把仓库一锁,头也不回地溜了。
怀里四四方方的能量块闪着温和的粉紫色荧光,我盯着它,脑海中浮现出这么大的一块蛋糕。牛奶和鸡蛋的香气仿佛萦绕在鼻尖,然而空空如也的胃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食物祭奠过了,那些味道对于我的舌头而言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最近一次和我熟悉的生物离得最近,估计还是刚才从喷气机身上沾来的血。
我根据威震天休息室门口的电子眼正常运行的状态可以推测出,他现在正在屋内休息或工作。
现在是晚上,太阳刚刚落山——从后勤系统的计算机上能看到电子计时。尽管基地里也有存在窗户的走廊或房间,但深海之中总是一片昏暗冥蓝,只偶有发光的海洋生物于舷窗外游过。
于往常不同的是,当我将手按在电子眼上进行基因识别后准备屈指叩门时,面前紧闭的金属门板忽然向旁侧滑开了。
威震天就那么站在门后,他鲜红的光镜枪口般瞄准着那个屋前抱能量块的人类。
我急忙后退以防金属巨人抬脚就给我踹飞了,仰头喊了声“威震天陛下”。这才发现他手里正摆弄着什么东西,然后他朝我伸出了那只手,递过来的正是——
一只小提琴盒。
“……”
我接过琴盒,把怀里的能量块转手递过去。威震天却没有急着收回手去,于是我心领神会地往前一步站上了他的小臂。
“威震天大人,喷气机与冲锋妨碍后勤工作,申请克扣他们今日份的能量补给。”我没时间等着那两个家伙打完架再分发补给,我需要给威震天送饭,而仓库当然不是随时想开就开的。既然他们自愿放弃宝贵的吃饭机会,我当然可以扭头走人。
只不过这种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还是得上报并记录在案,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缺。
我小心翼翼地将提琴盒掂了掂,从重量和手感察觉到它是空的。有些不明所以地暂且将它提在手里,我再次抬头看向威震天。
霸天虎的领袖行动自如地转身回到了屋内,他将我放到了实验台上,我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放着的小型针管,顿时心跳一紧。
“喷气机又出去惹麻烦了?”
“不清楚,大人,可能只是去人类战场上找战斗机撞着玩。”
威震天伸手去拿那支针剂,我看着其中满满的粉紫色能量液,嘴角比爆弹枪还难压。我感到久违的躁动,冰凉的手心竟然在一阵释然和期待中因狂跳的心脏泵来的最后一捧热血感到烧灼。
“你不想给他们能量块?”
我已经配合他的动作坐在了桌子上,积极地脱掉一只胳膊的外套撸起袖子,闻言立刻摇头:“不,是他们的行为阻碍了我的工作。”
威震天把那支浓缩能量液推进我身体的时候,叫嚣着饥饿与虚脱的躯壳异常紧绷又骤然松弛。一种隐隐约约的力量感逐渐在四肢百骸中流淌、消化、补充,血液逐渐升温,心跳终于不再那般迟缓无声。
我感到指尖发热,躯体终于重新予人沉甸甸的实感,大脑瞬间活跃起来,整个人就像刚吃了十条甜巧克力。
焯!有饭吃爽翻了!我觉得我能即刻开始007!我能管全霸天虎的后勤,还能上战场指挥,开追踪者小队的随便哪架F15!
“如果你想不给他们能量块,就可以不给。”威震天用他那标准的邪恶反派笑脸面对着我,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也不像什么好话。
但它惊掉了我的下巴。
什么意思?我能有这权利?什么意思?我要被提拔了?
真的假的?
继能量之后突如其来的放权让我险些惊喜到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如果……如果这是您所期望的,我会为了您的意志做出评判,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我被自己骤然洪亮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之前才是一直中气不足,大概是从第十天不吃饭开始,我说话就开始变得轻声细语,到最后简直就像人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怪不得喷气机那几个总是不老实,那种讲话都成靡靡之音的状态能有气势就见鬼了,原来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威震天哈哈大笑,活脱脱邪恶计划大成功的子供向动画反派模样。他抬手示意我上来,于是我雄赳赳气昂昂地移开堵着针眼的手指,放下袖子拉好外套拉链,就像他养的战斗鹦鹉准备出征一样跳上了霸天虎领袖的胳膊。
“给你能量,是今天有任务要你完成。”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我和我手里的提琴盒,开始向办公室门外走,当金属门再次滑开时,我看见了站在门口,似乎正静静等待着的靛蓝涂装的赛博坦人。
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