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一想到地球,我就会自然而然从嘴里冒出来我爱地球。不是说赛博坦就不好——尽管现在我见识过的其他星球还只有赛博坦和莫纳科斯——只是我爱地球,就这么简单。
我回到地球的第一天到第十六天,都没有任何自己已经回到故乡的实感。霸天虎的大本营在低纬度的大西洋中,某片偏僻又深邃的海域,与世隔绝。军事建筑也丝毫显不出什么海底两万里的瑰丽奇景,威震天没有把报应号做成海底宫殿的情趣。
母星那独一无二的海洋,那孕育生命的蔚蓝被钢筋铁壁阻挡在外,我就在这么个巨大的紫色金属堡垒中尽职尽责的当了十六天的……机仆?
鬼知道我的职位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自己是威震天的迷你金刚,是大老板的秘书;闪电和毒气弹一类的霸天虎认为我是基地里散养的光伏猫;大火车认为我是他的好搭档,随时可能再度合作一起银河大冒险,或者并肩去殴打汽车人……
重点不是这些人怎么想,重点是威震天的决策神经到底是怎么发射信号的——我从给他的外甲打蜡抛光修战损,到专门去仓库支能量块定时送饭,完全是个仆从定位啊岂可修!
威震天大概觉得我这么个死忠粉能贴身伺候他一定爽死了吧?但我时刻体验着想干掉他却又做不到的无能狂怒,扭曲的间谍之魂熊熊燃烧。
谁能给我一把七星宝刀?待那威扫地充电之时,我就潜入刺之!
咳……虽然可能下一秒就被发现立刻改口自己献宝致敬曹老板吧。
汽车人真不给力,连个燕国地图都不给我准备。
“喷气机又出门找人类战斗机玩对对碰了?现在这个时候地球上还有哪儿在打仗?”
“不知道,我不太懂你们人类那些地名。”
“你没事了可以借走我买给威震天陛下的地球仪看,冲锋。作为一个战士,就算听指挥已经足够了,但万一出了意外还是得知道点‘灵活自主’的撤退路线吧。”
“我为什么会输?有我参加的战役都会胜利,我不需要什么撤退路线!”
唉,你瞧瞧,在霸天虎这种地方想潜移默化培养几个逃兵都能碰上硬茬。
我听得嘴角抽了一下,没忍住瞥了眼身旁的涂装深红的尖头脑袋,站在变形形态是架喷气式战斗机的赛博坦人端着的胳膊上感觉自己像某种鸟类。
“挽歌呢?不会也翘班了吧,跑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给人听他那能刺激电路的发动机恐怖哀歌了?”
冲锋面色不善地瞪着我:“你怎么转移话题?”
坦然面对使用小技巧失败了的尴尬,我也并未因惹对方生气而恐惧:“汽车人die die 冲锋win win,冲锋从不失败,去打汽车人吧我等你凯旋。”
冲锋的脸瞬间多云转晴,发声元件健康地传出一串大笑,重新开始咋咋呼呼地吹嘘自己的战绩。自大,狂妄,真开打了反而会因为犯怵半路给自己发动机搞熄火……我默默挥去脑内聚集起来的印象,对他发表的言论左耳进右耳出,只把他当成个过于聒噪的代步工具,等待着这趟行程的终点。
事实上和霸天虎们聊天很无聊,毕竟他们都是一群混球。自从来地球基地报道的第一天和追踪者小队以及声波打过照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平日交往的对象都是类似冲锋这样的战士们。
除了想制造混乱打架斗殴抢能量就没啥追求的这些霸天虎知道我是威震天眼前的红人,倒是没有敢发挥企业文化霸凌一下以欢迎新同事的。哪怕这十六天里我一直住在威震天随手指的他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
休眠仓躺在墙角,我每天“下班”后都会冷着一张脸爬进去光速快进到第二天。
人生即是如此啊。身体健康强壮死不了,又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狂博大战打得地球爆炸了我跟在威震天屁股后面也肯定是跑得最快的那波。
我又成了颗螺丝钉,每天跟一群脾气比火山大的战斗机混,迎接同事们对人类恶劣印象衍生出的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开嘲——不动手霸凌并不代表会给人好脸色——靠着原装大脑努力学习赛星人的科学文化知识,有种半工半读睡桥洞的空虚。
哦对,吃饭,我回到地球的第一天威震天就给我打了一针什么浓缩能量液,之后只字未提我吃饭这回事。饥饿感在第十天隐隐传来,又坚持了一个星期后我在旁敲侧击的试探中明确了他的态度——他故意的。
“震荡波还在调整你的专供能量液参数,再等等。”首领正忙活着自己的船新发明,准备给汽车人来个大的,抽空回答我时语气随意却不容置喙。
他嘴角上扬的三毫米弧度画出一张香甜可口的大饼,我在那霸气十足棱角分明的脸上隐隐看出了全宇宙的上司的模样。
调整个鬼,要是没调好第一天你给我打针的下一秒我就排异反应口吐白沫了,要是十六天都没调好,他震荡波干啥吃的。
我站在他的工作台上,盯着威震天那银色的铁桶头,抚平抽搐的嘴角勾出微笑,对他毕恭毕敬弯腰称是,然后走着新练出来的无声太空步安静地离开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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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自己每天都跟在威震天身边做仆从能了解他更多,但事实证明我什么也没得到。
他是拥有一整个邪恶军团还对手下放任自流,从不畏惧隔三差五有人表演叛乱的统帅,他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种苦行僧般的军旅生活将在今天结束,而此时我还对此一无所知,听着冲锋逼逼赖赖在基地中穿行而过。摸着空虚的胃,我感受着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极其缓慢的流动,四肢末端的手脚已然冰冷而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
“好了,你到了。塔迪斯,今天你可得给我一周份的能量块,我从明天起就要出任务了。”
我熟练地从冲锋懒洋洋下伸的手臂上跳到地面,身体腾空的刹那简直怀疑自己是张纸片,就要因为那丁点空气阻力飞走了。
好在那是错觉,我只是异常轻盈地双脚落地,然后脚步虚浮地前走。面前紧闭的巨大金属门边伸出一只细长的电子触肢,带着它尽头的电子眼如同竹节虫般咔哒哒延展,垂到我正对面的位置。
“任务?”我魂飞天外的意识重回现实,开始回想冲锋接下来的安排,“你上哪偷任务去?威震天大人近三天内都没提过一次你的名字。”
电子眼捕捉识别我的虹膜,得到初步确认的系统令它的钢铁眼睑合拢,随后我抬手按上去进行基因核对,拇指肚传来一点刺痛感,它闭合的眼缝中闪过红光,房间大门随之滑开。
我不知道这个房间在报应号还是一艘能航行在宇宙间的星舰的从前是做什么用的,但现在这里是我每天取能量块配给的仓库。
它很小,更深处的厚重大门如墙壁般关得严丝合缝,我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权限,但我猜那沉重厚实的门后才是霸天虎真正的能量仓库——即使只是一部分——这里会在每天零时“刷新”战士们和威震天的配给,我的工作之一便是进来拿饭,登记,分发,最后确保这些饭都进了它们主人的肚子而不是去到了其他地方。
威震天并不支持战士们囤积自己的能量配给,理由充分的除外。我需要确认这些和安分守己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铁憨憨们的状态,饭不必须守时吃,但它必须只是它特定主人的饭。
两眼一睁从休眠仓里爬出来就是数据板,不是学习就是干活,我光荣成为了威震天新训练出来的牛马,在搞后勤方面已经有点初见成效。
哼哼,毕竟我可是维持最低能量水平还能坚持碳基肉身正常运作毫无怨言的究极牛马,不止说话好听能当异族摆件,还能一边给他手搓时空机搞科研一边忠诚地抽打霸天虎战士们。
每天只睡四小时,剩下的二十个小时都在拉磨,生产队的驴都比我能歇——至少人家还有饭吃。
搞什么试炼呢铁桶头,训狗呢?你就大大方方用我吧,保证你一用一个不吱声,哥可是忠心耿耿量身定做好间谍。放在后勤帮你搞事业搓时空机,放在前线帮你搞渗透当道德底线灵活的卧底……放心吧,就算给我饿得快死了我也会把戏演到最后一刻,一边放着希望之花一边喊为了威震天不要停下来啊——
这时候我还在保守估计,还得再有三四天,直到我真饿到出生命危险这波最终入职测验才算完。这十六天给我过得像十六个月,如果不是做过两次改造手术,我现在已经是干尸了。
好吧,没变干尸的唯一原因是那针浓缩能量剂。
冲锋睁眼说了什么瞎话我再一次左耳进右耳出,这些霸天虎嘴里出不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把头扎在后勤系统面板上,手指头在光屏上玩水果忍者般飞舞着:“声波给你下令的?嗯嗯,那你叫声波来。”
冲锋的发动机传出一阵被挑衅后的愤怒嗡鸣,他又叽里呱啦输出了一通,而我在聚精会神地计算威震天昨天吃的超出额度的能量块到底能平到谁头上去。
“什么?叫不来声波?人家叫都不来,声波好大的架子啊。你又不是搞情报的,他还越过领袖下令?这声波有问题啊!你这任务有猫腻,能量块更不能给你了。”
冲锋不敢进屋,他怕我和上次一样立马应激双手一举就开始原地抽搐碰瓷张口就是什么“冲锋要造反,要抢了仓库能量投汽车人哇”。他又急又气,本来也不会讲道理的大老粗现在连最基本的谎言借口都施展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