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惨白的面庞莹绿忽闪,口角衔血,她翻出眼皮露出死鱼眼白,脸上随即呈现毛森骨立的笑容。
双生子齐声惊呼:“萧茵娘!”
“是那天宝璐楼的酒博士,难道她死后成邪了?”赵初荔不明其理,望着那妇人,说话时有些磕齿。
妇人发出幽涩的悲呜声,传到众人耳中,似乎被寒冷的河风灌了一头,瞬间凉到脚底。
“她死前沾染了魅气,即便死后,也会因此受魅邪的召唤,不管尸体如何处理,魂魄始终是魅邪的傀儡,可供它随时驱使。”虞守白解释。
赵初荔夹在双生子中间,想哭。
萧茵娘缓缓抬头,声音如她脚下的河水,高高低低起伏:“小殿下,我已经死了,都是因为你,你那天不去宝璐楼,我便不会死,快把玉符牌给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跟着你。”
赵初荔压下恐惧:“你染上魅气,本就活不长,害你的是魅邪,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茵娘呼哧出气:“不是魅邪害的我,是官府害的我,我是心甘情愿做魅妖的傀儡,替我儿报仇,你别再狡辩了,无论如何你也是公主,你阿爷的官府害了人,由你来还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众人互望后,赵初荔表面镇定道:“你把话说清楚,官府是怎么害的你?若所言属实,我定会给你个公道!”
“公道?”萧茵娘鬼哭凄凄,“我这样的人也敢要公道?小殿下,别诓我了,赶快把玉符牌交出来,否则我便夜夜缠着你,让你生不如死,何必呢?玉符牌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它能给我梦寐以求的一切,或者你告诉我,你从哪里得来的玉符牌?”
虞守白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郑星举起箭匣欲瞄准萧茵娘,被他冷冷一眼扫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赵初荔喉咙吞咽,道:“是我阿娘给我的,我绝不可能把它送人,何况你也不是人,郑星,射她!”
嗖嗖!箭镞破风,射向江心。
萧茵娘大怒,身形忽高忽低,腾挪辗转,躲避符箭,人的身体要比如意灵琵琶灵活得多,萧茵娘只有两次没躲过,让箭镞擦过了皮肉,发出痛苦的嘶吼,却并不足以斩灭她。
待箭雨完毕之后,萧茵娘从河面高高拔起,悬在半空中,瞪着一双死白无仁的眼,咻地一下直刺向河岸,落足在地面,接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赵初荔。
郑星忙着补装符箭,郑辰用辟金藤系住她的手腕,再展开双手,牢牢将她护在身后,两人不知师叔祖到底为何袖手旁观,也不敢轻易开口求助。
“萧茵娘,若再敢往前,我定能射中你,届时魂飞魄散,无法转世为人,可别怪我!”郑星大声嘶喊。
萧茵娘停下脚步,僵硬地扭头向虞守白:“你,会不会出手?”
赵初荔将心提到嗓子眼,着急之下冲虞守白喊道:“宗师测出的大劫,绝不是我,我可以皇族血脉起誓,若你还是怀疑,尽可以想办法检验,我确实是阿爷的女儿,当年我突发风疹,你不是还来揽霞宫看过我吗?”
河水声汩汩,在静谧的暗夜显得十分汹涌。
虞守白听完她的话,脸色生变:“就算你不是十殿下,我也不会让魅邪有机会练成邪神,萧茵娘,不想魂灭世间的话,赶快速速后退,玉符牌绝不可能让你拿到手!”
妇人表情僵惨,摇了摇头:“给我,把玉符牌给我,求求你们了,我还要去地府,和我的儿子团聚,求求你给我!”
“不好,她自己是控制不了的,魅邪下了命令,她就是魂飞魄散也要完成。”郑星道。
“萧茵娘,你儿子的魂魄去了地府?他是怎么死的?”赵初荔出言拖延,心里一顿急鼓,叶眉蛟什么时候才能带人来!
妇人表情一缓,可怖的眼白甚至渗出了一些柔情,惨笑着回忆道:“是啊,阿炳在地府,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在等我团聚,阿炳他知书明理,南陌书院的夫子说他一定能考中功名——呃!”
萧茵娘骤然封唇,阴恻恻地拐了音调:“把玉符牌给我。”
她向前一步,俨然不再理会魂飞魄散的威胁。
“退后!”郑星紧握箭匣的手心满是湿冷的汗水,“萧茵娘,不要再往前了!”
妇人猛地高抬双手,神情扭曲充满诱哄:“小殿下,你不给我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快给我,给我!给我!”
紧跟着她脚下一动,郑星不再犹豫,瞄准她的躯干先射出一支符箭,待她狂啸着拔地而起时,再一气呵成将所有符箭射向她行动之处。
箭镞命中数根,即刻符光大炽,游动交织在萧茵娘身上。
“阿炳!阿炳!我的阿炳!”萧茵娘瘆人的嘶吼声响彻耳际,扭动成可怕的模样融化,渐渐便只剩下水声静缓,那悲哭的哀鸣彻底消散在黑暗中。
“又是南陌书院。”赵初荔怔仲回想,“那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刚才萧茵娘明明就快说出什么了,一定是魅邪在控制她,让她闭嘴。”郑辰指出道。
“也许跟魅邪的来处有关?”赵初荔灵机一闪,“等今夜过去后,我们一起去书院查探,这只魅邪今夜已经连续失败,它还会不会再来?”
虞守白看她一眼,没说话。
郑星苦着小脸:“魅邪喜好明确,看上的东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即使今晚不来,以后应该还会再来的。”
赵初荔心一沉,但也忍不住庆幸道:“今晚不来就好,我的心都快吓出来了。”
虞守白侧身挥袖,颤金符欻地飞出去,绿芒照亮河道对岸的远处,有一撮人马的轮廓渐行渐近,马蹄声踩在流水声中,也愈加响亮。
“叶姐姐来了!”郑辰高兴大喊,冲着来人的方向挥手,手指端还用法力,在他们几人的头顶点亮了一簇暗绿的光。
赵初荔左右观察,担心他们怎么过河,正皱眉不展时,叶眉蛟已经挥出溶金剑,河道顿时金光大作,河水自动分作两旁,中间留出一条路,向两边汹涌叠高。
叶眉蛟一行如神兵降临,迅速驾马通过河道,临风奔驰来到了她面前。
她兔起鹘落翻身下马,眉目肃然,大步流星走到赵初荔面前,打量着她。
“殿下没事就好,皇后已经急得晕过去了。”她极度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
“殿下,殿下!”令月从杨大郎的身后扑出来,她泣泪交织,双唇发白,身上还是虞顺仪那身衣裳,来到面前迫不及待抓住赵初荔的手重重一握,用眼神传递出安全的示意。
事发之后,她兵分两路,自己去找皇后和叶眉蛟求援,另一面命令影清扫现场的痕迹,带着所有人平安撤离。
至于这身衣裳,她没有隐瞒,说出了部分真相。
皇后知道的只有赵初荔命她捉弄虞守白,然而计划被虞守白识破,赵初荔恼羞成怒,失脚和虞守白掉下了白凤台。
主仆默契十足,令月一个眼神,赵初荔眉间皱起的青樱即刻熨平舒展,她对令月点点头:“别担心,我没受伤,母后她怎么样?”
令月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皇后娘娘听到消息,当时就站不稳了,幸好身边有御奉伺候,想来是不会有大碍的。”
只要自己还有命在,慕朝华手中就多一根拽住阿爷的绳子,赵初荔淡淡一笑,滋味复杂地道:“母后无碍便好。”
杨大郎在人群中目光飘忽,闪烁地扫过虞守白,赵初荔眼神用力与他一碰,然后转身向叶眉蛟道:“今晚我们被魅邪攻击,你快去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
叶眉蛟心中存疑,暂且压下没问出口,带着手下到周围查看。
没过多久,她回来复命:“魅邪不在附近。”
赵初荔彻底松开了身体里紧绷的弦,瘫靠在令月身上。
有人抱来枯枝,点燃了火堆,熊熊焰火燃烧了天空,散发出温暖的热量,赵初荔被扶坐在毡毯上,僵冷的手脚慢慢开始回血,她哭过的眼眶还带着一抹红,然而视线却跟河里的石头一样冰凉,不动声色地落在河边的人影上。
河边,虞守白背对众人,负手独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草根碎石被踩压的声音很小,细细碎碎地向他靠近。
虞守白浑然不动,哪怕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僻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