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琵琶围着赵初荔旋转,无数彩带在空中漫舞,犹如眼花缭乱的音符,她站在圆心,求助地望向虞守白,嗓子一声也发不出。
一根绯带飘至胸前,试探着轻轻扫在玉符牌上,立刻响起呲的一声,绯带燃烧起来,瞬间竟成了一团黑灰!
这把琵琶的梨形乐箱发出痛苦凄厉的嘶鸣,另一把琵琶迅速收拢狂舞的彩带,一条条团绕琴身,乐声也不再肆无忌惮,而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那只魅想要的是玉符牌。
赵初荔和虞守白同时看向对方,心思各异地一闪。
赵初荔对他指着自己嗓子,表情痛苦哀恳,哪怕要我死,总得给我解开吧?
虞守白无动于衷,既不解咒,也无半点救她的意思,反而闲闲负手道:“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抢夺玉符牌意欲何为?”
赵初荔一脸惊愕,心中已然怒极,他居然还有心思和那只魅邪交谈?
受伤的琵琶很快用彩带包好了自己,一层层裹得像个五彩粽子,它先呜呜呜哭了几声后,才用年轻女人的音色道:“玉符牌能测出妖气,我抢它自然是为妖界除害了,你可真笨!”
那说话声绵绵袅袅,虽是人语,却带着曲调,诡异十足,听得赵初荔心里寒浸浸的直发毛。
虞守白负手而立,颤金符飞舞在他附近,绿暗萤火映在他的脸上,神思莫测。
“你还当真是侠义之辈,哪怕冒险也要为妖界除害,恐怕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那把率先裹成粽子的琵琶在空中呼地转身,原本对着赵初荔的琴头倒过来对准了他,道:“莫要多管闲事,我知你法术高深,可此地也只有你独自一人,真要打起来,未必就是你赢,最好隔岸观火,大家两不相干的好!”
这声音沙哑低沉,俨然是名男子,同样也是抑扬顿挫,阴森怪调的。
虞守白的耳尖微微一动,笑了笑道:“甚好,我也没想管过要插手此事,不过你似乎没有办法取下玉符牌,除非——”
赵初荔凝睇向他,泪珠扑簌簌往下掉,仿佛他再说一句,就能用眼泪淹死他。
那粗哑的男声响起:“除非把她的头拧下来,玉符牌挂不住,就会自己掉了,这话真对我的胃口,只可惜你是除妖师,与我天生为敌,不然的话,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
赵初荔的眼泪流得像河水,她心里越狠,表面越显得脆弱,听完这话,整个人已是梨花带雨天昏地暗。
虞守白腰际的黑铃隐隐震动,他佯作未觉,直至此刻也未与妖邪翻脸,反倒纵声大笑道:“有趣有趣,竟敢放言与除妖师为友,你对自己倒是很有自信,既然如此,阁下是否应当告知来路?”
那女声咿咿呀呀笑了起来:“我本应异气而生,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世间异气万般,阁下应的是何异气?”
“自然是——咯咯咯,你猜?”魅邪狡猾无比,怎肯上当自爆来路。
赵初荔飞快思考,翻雪奴和黄鼬害死的人都面带笑容,琵琶女靠声色动人,是欢笑场中高手,南陌书院是读书人聚集之处,也是阿爷口中全天下最虚伪之处,魅邪频频与这些相关,肯定能从中吸取用来修炼的异气,她快速眨动双眼,频繁向虞守白输送眼波。
虞守白狭眸,对她笑意不明,继续答魅邪的话:“我猜你并非是想为妖界除害,而是想利用玉符牌,修炼成邪神。”
魅邪安静了一息,才用男声略加无奈地道:“算你厉害,猜到了又怎样,你不知我的来路,更不知道我的秘密,哈哈哈哈,废话少说,今晚我一定要拿到玉符牌!”
说完,紧紧缠在琴身上的彩带纷扬撒开,在空中张牙舞爪,摆动扭曲,从四面八方遏向赵初荔的脖子,缠绕在她颈间用力。
赵初荔被恐惧扼住,拼命用手撕扯彩带,只听这时疾雨声簌簌作响,无数画着符文的箭镞破风而来,直射向两把作乱害人的琵琶,陆续刺穿木制琴身,箭镞带着法力,狠狠将其大卸八块,缠绕赵初荔的彩带一沾到箭镞符文,那股巨大的劲力立刻崩溃,变成轻柔的软纱,像围脖一样堆叠在她颈间。
“殿下!”郑星郑辰背着箱箧,从模糊的夜空中跳下来,像两只水蓝色的蜻蜓,停驻在赵初荔身边。
郑辰声音发哽,手忙脚乱地替她揭开身上的彩带:“殿下没事吧?”
赵初荔哭着摇头,无声道:“你们终于来了。”
郑辰一愣,转身看向师叔祖,面露恳求的疑惑。
虞守白视而不见:“你们再不赶来,我就得亲自出手了。”
赵初荔伏在郑辰瘦薄的肩头呜咽,郑星也发现她被施了禁语咒,心中讶异却不好问出口,只好轻轻拍着她哄。
虞守白看她一眼,幸好没给她解咒,不然现在岂不是又要听她哭?
郑星嘴唇嗫嚅:“师叔祖,殿下她受了惊吓,不如......”
虞守白看向他们身后,两人所背箱箧其实是白天所说那霹雳凉凉小神蚁,只不过合叶扇被临时放大了数倍。
“这是你们刚炼的法器吧?”虞守白眼中带了欣赏,能够根据紧急情况快速反应,做成实用的法器,这两个小孩确实天份很高。
郑星点头,恳求道:“师叔祖,求师叔祖替殿下解咒。”
赵初荔从郑辰肩上抬起头,眼泪鼻涕交织在一起,眼神凄楚,可怜到了极致。
郑辰细声安慰:“殿下不哭不哭,叶姐姐已经带人从另一边河谷绕过来了,天亮之前定能赶到,妖邪已经被打退了,没事的殿下。”
虞守白叹息,利锥似的目光反复落在她身上,最后轻轻扬手,赵初荔立刻感到喉咙一松,哭出了声。
她转过头,再也不想看到虞守白的臭脸。
“那只魅邪还在附近,别放松警惕。”虞守白向二人交待。
郑星点点头,从背后解下箱箧,取出箭囊,将剩余的符箭装进发射的弩匣之中。
“你们两个小鬼,竟敢毁我的如意灵琵琶。”魅邪没多久便重返,声音气急败坏,像从破风箱里透出来的,嘶厉尖刻。
听在耳里,像被竹篾刮过了心头肉,让人难以抹平那股深度的不适。
赵初荔从郑辰肩膀上抬起头,擦干眼泪,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郑辰听完大受鼓舞,双目焕发出熠熠神采,扬声回话道:“我师叔祖在此,魅邪再敢放肆,烬暗铃力定叫你有来无回!”
郑星也助威道:“你若不信大可现身,烬暗铃乃昆汲宗师所炼,数百年间收了不少你这样的邪门妖物,不怕舍命的话,就让你开开眼界。”
“呵呵呵呵,成妖不易,成魅更是难上加难,要不是有那么多机缘相助,我岂能诞生于世间?那烬暗铃力再厉害,也得让他先使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唬人的。”
声音难听得紧,赵初荔浑身的肉都酸倒了,她嘀嘀咕咕对郑辰说了一堆话,郑辰讶然地捂住了嘴巴,偷偷看了眼虞守白。
师叔祖他为何要害殿下?宗师他老人家绝不会同意他这样做的啊!
可纵使魅邪如此说,师叔祖也未使用黑铃对付它,难道师叔祖真的想借刀杀人?
他吓出一身虚汗,不由得用自己护在赵初荔身前,打算奋不顾命也要保住她。
郑星轻叱一声,手托箭匣,对准声音的方向用力按下去,一阵箭雨带着符光洒落,魅邪无声无息,不知是否遭受重挫。
这次双生子带足了装备,发射完毕之后,郑星立刻补装符箭,等待下次。
“它还在吗?”郑辰拿不准,问道。
郑星心里没底,只好望向师叔祖,虞守白抬起下颌,朝不远处水声潺潺的河流轻轻一点。
赵初荔凉气倒嘶。
只见黑暗中,阴晦如墨的河道中央,遽然漂浮起了一名布衣荆裙的妇人,随着浪头沉浮摆动。
附近暗莹绿动,虞守白挥袖施咒,顿时连河面上也变得绿芒高炽,那具妇人的平躺躯体渐渐倾斜,开始诡异地脱离河面,最后直挺挺地悬站在了河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