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府中有座不输芙蓉园紫玉楼的楼阁,名唤落霞楼。楼中厅堂宾客满盈,团团围坐,达官显贵拥着云裳翠鬓,珍馐玉液源源不绝,堂中对舞的舞伎翘袖折腰。一位锦袍织彩年逾艾服的男子移到康王宋易琛身前耳语了几句,宋易琛吩咐身边一个侍女:“你去伺候御史大人歇息。”
那侍女向康王告退,手提一盏宫灯,前头引路,带着御史大人走出落霞楼。
萧凌风心中狐疑,明明是幅陌生面孔,为何体态、步履却是眼熟?萧凌风给楼心月使个眼色,悄悄跟上那两人。
康王府外院靠近东墙的地方,有片不小的园子,里面住着十多位画师。平日里也会被招进落霞楼作画,王府夜宴却轮不到他们。
傅花卿躲在园子里的竹林深处,观看一白须老者、一粉面书生执子对弈。
粉面书生抱怨道:“王爷一味优待那人,那人却不识抬举,执意要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须老者冷笑道:“走得了吗?”
粉面书生忽现忧虑之色,“他进内院半载不出,会不会……出了什么差池?”
白须老者道:“老朽身在樊笼,只当颐养天年了。你等年纪轻轻,还是为自己早做打算的好。”
粉面书生左右看看,向前倾身,“王爷贵不可言,我们还须做什么打算?”
白须老者笑而不语。
傅花卿心中生疑,那人?内院?
蓝山雪在夜色中伏身移动,一面机警地躲避暗卫,一面心中惊讶。这位只是个闲散王爷,府邸戒备之严,竟不亚于出身行伍的伏威侯府!
蓝山雪来到一片湖泊,四寂漆黑,无人值守。蓝山雪脚踏七星,逡巡于水上,踏浪行了近两刻,气力渐渐耗尽。正待将机关箱抱在怀里,入水漂浮,却见眼前出现一处小洲。蓝山雪暗骂道:果然有鬼!
他和楼心月从瑞王府取来的舆图,上面描画的此处,根本没有水中洲!
康王与一头戴九树钗、虽然有了岁数、却仍旧花容月貌的贵妇带着侍卫、侍从出了落霞楼,上了肩舆。一众人等前呼后拥朝着内院行去。
楼心月心中惊愕,这位王妃与记忆中的那人好生相像!楼心月强忍悸动,远远地缀在后面。
御史大人与侍女穿梭在廊间,走至静僻无人处,嬉笑道:“不过半日功夫,怎的就不理我了?”
那侍女转身,莞尔一笑,“大人此话是在怪罪奴婢吗?”
御史疾跑两步,牵住侍女衣袖,“还是如今回了王府好,想见你随时可以来。文凤栖那老东西惯会指派你,这几年来难得你脱身一回。我这等身份,平日里也不好常往画院去。”
萧凌风脑中惊雷乍响!难怪相貌不同,声音不同,却仍有熟悉感。萧凌风眼前走马灯一般掠过数条人影,从崔淼淼到崔焱焱、楼心月、镜中客,从傅花卿到魁梧大汉,从蓝山雪到佝偻老仆,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侍女化身文凤栖的侍童、继而又化回侍女的模样。萧凌风心中暗叹,易容之术,委实难测。看来侍童果真是康王派到文凤栖身边的细作。
那么,许多疑点就迎刃而解了。
文凤栖与康王师出同门,题名郎溪山人的画是康王经由侍童、文凤栖之手,送去宫外书画馆售卖。
文凤栖房中的鹅溪新绢很大可能正是康王所赠。崔道之去画院问事,打草惊蛇引起侍童怀疑,侍童报给康王知晓。康王怀疑集萃殿发现赝品画,于是定下一箭双雕之策,吩咐侍童杀人、嫁祸。事成后,侍童失踪,暗中回到王府,改换成另一个人。眼前这侍女,恐怕才是侍童的真模样。
看来侍童与御史是旧识,御史台插手京兆府案件,奉的是康王之命。崔大人在台狱被栽赃的半幅画应是侍童交给这位御史,御史安排狱官、狱卒,在崔大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戏。御史自认此事已了,入夜便来康王府请功。
康王为何要模仿郎大哥的作画手法?只为了将集萃殿的名画换到自己手中?郎大哥真的就在康王府内吗?
“王府就能常来了?”侍女道。
御史叹道:“确也不甚方便。你既已回来,不如早日嫁到我府中。我将此事了结得干净,王爷此后高枕无忧,必会允我二人长厢厮守。”
“哼!嫁去你府中做几房妾室?”侍女冷哼道。
御史急道:“你受王爷器重,即便让我休了正房,也是使得。”
侍女冷笑道:“骗骗自己就行了,你那嫡子年纪比我还大。改日你眼一闭,他岂不将我千刀万剐?”
“怎的就咒我早死呢?”御史贴身而上,将侍女挤到廊柱间。
侍女拔下金簪,簪头抵住御史心口,狠声道:“你别忘了,我才杀了人。”
御史握住她的手,低头吻她,“来,杀我。”
康王与王妃穿过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格开院落,风池花林,山石掩映。楼心月尾随了两刻钟,才见康王与王妃、侍从进到一座垂檐庑殿。侍卫与此殿值守交接后,另行离去。
舆图上标记此处为王妃寝殿,楼心月小心避过暗卫所在,附身到殿后墙下菊花丛中。一脚踩中一品金宝相,连忙挪了脚,将花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