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房门被人叩响。
我却想钻进电脑变成无人问津、一扫而过的正确代码,也想钻进床底、衣柜,让门外的人永远找不到我。
我很清楚,我在抵触,我在逃避。
人总会死的,没什么大不了。
“进,门没锁。”
平板、纸、笔和水占据我的半个书桌,他本人裹着被子坐在自己带来的板凳上。
我疑惑地看他,等他的解释。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起来学习。”
“我想看恐怖片。”
“回你自己屋里看。”
“我一个人看害怕。”
“那就不看,滚去睡觉。”
“我不打扰你工作,我戴耳机看。”
他充耳不闻,把自己裹成个蛹点开了播放键。
我按了暂停,划出进度条看时长。
“两个小时,看完滚蛋。”
“好。”
他眉眼弯弯,心情很好。
期间吸气遮脸的小动静也会吓我一跳,结果一两次我就习惯了。
手边的咖啡再次见底,代码又改了一遍,等待重跑的空挡我往他屏幕上看去。
屏幕里血渍拉忽,吱哇乱叫,屏幕外他看得出神。
他管这叫“害怕”?
一张人脸突然从屏幕里贴上来,他好像反射弧断裂,人脸都滑下去他才从椅子上蹿起,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我的电脑跑完了代码,这次没出岔子。
“我的工作结束了,你那还差多久?”
地上的人坐起来,没吭声。
我点一下平板,刚刚那个片段就是结尾。
“别睡我这儿,回你自己屋里睡。”
我拉他起来,他飞出天外的脑子终于回来,带着桌上的东西往对面房间走。
刚走两步,他猛地转身,说:“天筠哥,我可以跟你学编程吗?”
“不可以。”我把桌下的教材扔给他,“自己学。”
我太累了,那晚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我做完检测回来,准备喊云岁聿下去。
他很少早起,有课也是线上挂着,之前叫醒他时还碰到一次老师点名。
进门换鞋,听他在房间里大笑一声。
我心里一跳,去开他卧室的门。
房内窗户大开,窗帘快被大风卷出去,哪还有他的人影。
!
不会吧……?
他昨晚看起来那么正常。
是因为我昨晚起夜看到他躺在阳台摇椅上不睡觉给他的那一巴掌?
那也是他半夜吓我在先,而且我打在头上,没打脸。
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我是死人还是他长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用,自己想不开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脑子很晕,趴到窗户那儿去看。
先是是一楼小院的白色围墙,然后是围墙角落还有破的书桌,水泥地上没有尸体和血迹。
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我抬高视线,看到站在围墙上的人。
白色的睡衣像是风中飘摇的烟雾,他背对我站着,一动不动。
我的声音散在风中,传不进他的耳朵。
他就那样站了五分钟,然后从围墙另一端跳下,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嗡嗡”
手机在我出汗的掌心里震动两下。
跳下围墙的人发来讯息:天筠哥,你早饭吃了吗?我回去给你带一份?
妈的,他绝对是个神经病!
我想回消息痛骂他不顾安全的行为,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
不是云岁聿,是催债的。
这群人还真是敬业。
“我没钱。他赌博欠的钱你们找他去要。我住哪儿你们都能找到,他一个腿脚不好年过半百的老头你们就找不到了?”
“他又去赌了?……跟我没关系。没钱就是没钱,别来烦我。”
不想再听电话那边难听粗俗的骂骂咧咧,我直接挂掉电话,调成静音。
危及性命的传染病封住了还债和催债的,却封不住一个不要命的老赌徒。
我顿感疲惫,裹着毯子坐到了桌前。
窗外的天还是小时候看到的那片天,身边的人早就面目全非。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亲是木匠,有个作坊,收了几个学徒。母亲远嫁来的,心灵手巧,会缝纫会木刻。
那时家家户户都有木头做的家具,新的来找父亲做,坏了来找父亲修;逢年过节也来找母亲做一些添彩头的小物件儿。
家里的经济状况还算不错。
添丁进口,本来是件喜事。
但是我四岁时心脏病发作,父母慌了神。
“县里的医生说娃儿的心脏能治,得去城里大医院动手术。”
“娃儿才四岁就要手术?先吃药养一养成吗?”
“不成,医生说娃儿年纪到了,得抓紧治,再大一点手术效果就不好了。”
一家三口拿上存折赶往市里的大医院,手术成功了,我迈过了四岁的坎儿。
家里的积蓄也空了。
“没事儿没事儿,娃儿能活就成,我还年轻,还有力气,咱重新开张,从头再来。”
出院的那一年,空荡荡的家里重新添置了新的家具。
母亲说,当年的婚事两家都不同意,两人身无分文来到这里,白手起家,相互扶持,有了现在的作坊、口碑和学徒。
我的父母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出院的第二年,恩爱的父母爆发了一次争吵。
“钱嘞?”
“媳妇儿,小赵跟我说把钱投出去赚得多……”
“你就把钱全投出去了?分币儿没留?”
“上次和上上次都拿回来了,这次小赵说再等等……咱再等等,钱肯定能拿回来的!”
七岁,母亲变卖自己的嫁妆供我上学。
父母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钱嘞?”
父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满眼泪水,声音发颤:“你真拿去赌了?”
“媳妇儿,我……”
“你糊涂啊,你糊涂啊!”母亲握着父亲的手,“娃儿还没出生你就没日没夜地做工,你看手上的茧和伤,熬坏了眼睛,熬伤了肺,咱辛辛苦苦十个年头,娃儿上了学,日子好不容易起色,你咋就染上赌了啊!!!”
“媳妇儿,你别哭,我知道错了,我肯定不会再赌了,我保证!我保证!!”
八岁那年,那天放学后,父亲急匆匆地将我送到老师家,说晚上来接我回家。
老师的厨艺很好,饭后还辅导我的功课。
那天老师送我回家,父亲苍老许多,家里不见母亲。
老师说母亲过几天就会回来,我知道母亲对父亲失望透顶,她不会回来了。
父亲把母亲留下的存折交给我,他又开始做木工,想着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