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右边是蒋起和昭然。
蒋起挽着袖子蹙眉正在切猪肉,小臂线条很流畅,如今有日光出来照射,便发觉他身上是白梅又不似白梅的一种中间色。而昭然神情恹恹的,不在状态,双目无神。他早就猜到二人必会站在一处,如今看到了也不觉什么。看到了就不再按顺序看,目光寻找闻欲。
见他在蒋起三四步之远的梅树旁摘完好的梅花枝,大概是要摘回去用水养起来,他从小就这样,不知是跟谁学的法子。
闻欲白色狐毛披风已经脱下,只一件白色束腰的绒毛长衣,腰型尽显。头发没有束起,浅青色簪子扎着一半头发,其余懒散垂在背部到腰间,一路青丝。
蒋起在看,昭然也回过一些神在看。
此等景象融合的实在太好,若不是现实,蒋起只怕是会将闻欲当做一只白雪幻化而成的雪妖。
先阮朝歌一步走到闻欲身旁,彼时闻欲恰好从另一侧转身,一下便看到阮朝歌直挺挺站在那。闻欲知晓他成为师兄后就爱犯懒病,故也没开口让他帮忙。
蒋起见闻欲看他不成,又拿起一块切好的猪肉说:“是否……切成这样即可。”
随后,眼睛有意无意发出亮晶晶的光看着闻欲。
闻欲心说这是要我夸你?
便道:“甚好。”
蒋起下意识微微勾起唇角走到原位,昭然一时间怔在那里,溺在蒋起这温柔春风一般的笑中。
他俨然一副良家夫男的样子,只是脸庞太过英俊,通身气派十分贵气,故让人瞬间有种蒋起好容易下厨的柔色美丽之感。
昭然痛的好具体,心在抽泣,面上发白。
他忽没了对闻欲的恐惧,只觉得这人可憎!
但昭然自己没发现,他就在闻欲之下恐惧又嫉妒,仿佛形成了一个圆环,他就在这圆环上不停行走,一直循环下去。
阮朝歌笑着又去逗正在帮沈卓烧柴的今宵,看见对方因为恼怒而鼓起的脸颊便觉得十分好笑。
这笑意在沈卓往旁边扔了一捆柴而荡起的漫天灰尘后戛然而止,阮朝歌和今宵一面咳嗽一面在脸前挥散尘土。
沈卓微微笑道:“王子殿下也来烧柴吧,多个人多个帮手。”
阮朝歌迎着阳光懒洋洋笑:“好啊,但是我想吃......”口肉。
沈卓:“不行哦。”
阮朝歌:“......”本殿下要发配了你。
但可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阮朝歌还是帮今宵烧柴了。今宵倒没干过这种粗使活计,故而不是一会儿火大就是一会儿火小,还烧的漫天黑烟,惹得沈卓很温柔地威胁说若敢将锅烧糊就将他宝剑劈成两半。
今宵瑟瑟发抖,毕竟沈卓内力浑厚,轻轻一劈他那宝剑就要遭殃啊!
阮朝歌又忍不住嘲笑他,笑了一会,便细细教他怎么烧柴,“你放进去的柴火太多了,一下子将火扑灭了,要循序渐进,看里面的柴烧的差不多了再放一些进去,来,笨笨你试试吧。”
今宵听得很认真,将阮朝歌递来的柴一点一点塞进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谁笨!”
昭然在蒋起身边站着左右不是,四面环顾见大家都在干活——沈卓处理生肉,蒋起切菜,闻欲做梅花糕,阮朝歌今宵斗着嘴烧柴。因此他时不时帮着蒋起拿东西,切肉。劳作时也真是感觉到快乐了,不免想:若闻欲能够放过他,他便一直跟着蒋起过这种闲散日子也是不错的。
闻欲从小便学做梅花糕,但却没几个人能吃上。
从前师兄颜南刻苦训练,白天练武,晚上温习功课,他将事情排的满满的,有时闻欲想缠着他玩一会都没时间。
十二岁那年,闻欲到了冬天便到花园中摘取梅花做糕点,经历二十几次失败后,味道终于不再是清淡或是发甜。他很开心,闹着要所有人吃他的糕点,父亲是首先尝的,咬上一口便夸赞说此等美味天上都不尽有。
闻欲自然知道父亲有些夸张的意味在里头,但他依然笑得开心。
端着一碟梅花糕便去找颜南,却整个府中不见,问过小厮才知道颜南回角州去了,夫人病重,做儿子的自然要守在身旁。遂作罢,后托人找了京城中最好的郎中去角州,但夫人已病在根中,三天后就去世了。
闻欲不再让颜南吃他的梅花糕,他借口说往后冬天的梅花受不住冷了,便开始蔫了。但他哪知道往后冬天的境况,相反,此后的冬季花园中的梅花,开得比往年还要好。
师兄温柔,像是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陪着他演戏和胡说八道。
那时的师兄因为练武变得好单薄啊,仿佛一阵狂风袭来他就要被卷走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颜南真的回去角州了,练武毕,已成气候,继续做王子殿下,肩上扛着未来州主的责任。
闻欲悔过,再做糕点时里面混着他的泪水,不知是眼泪太咸,还是思念太苦,做好后却难吃的要命,再无往日沁人心脾的香甜之味。
做了皇帝,就更没下过厨。欲和一年,天下局势和朝中现状最为混乱的一年,闻欲秉持着天下乱而他更乱的想法,浑浑噩噩在皇宫中喝酒逗鸟度日,之后大臣们几番劝阻才真的好些。
后来大部分文臣武臣自戕,国家已亡,昔日生活的家乡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没什么好赠送,只能用血肉埋葬,做一副容纳下整个国度的棺材,久久睡吧,只当做一场美梦。梦醒了,国家俱在。
闻欲在皇宫中听闻,久久伫立,直到黄昏降下,他猛然砸碎酒瓶,哭笑,笑哭,泪和红霞揉碎在一起。光将影子拉得好长,拉到皇位,覆盖在上面。
那也是他的家乡啊......
哭是悲痛的具象,笑是庞大的嘶吼。
他做皇帝真的不尽人意,那他就该赶尽杀绝,将恨他毁了他们美好国度的人都赐上毒酒吗?
但他来不及和他们说一句,他们的国家早已经被蒙蔽了很久,生了褥疮,抬头看见的不是太阳而是永无天日的黑云。
但他的的确确毁了一些,梦,幻想,信仰,心之所向。
又是梅花救他,血污埋在十尺之下,而长出的花却是干净洁白。
讨厌这种洁白。闻欲想:为什么要去讨厌什么,难道他是讨厌不了别人才开脱一样讨厌一枝白梅吗?
让御膳房每日都做梅花糕点,除了爱其他糕点的妃嫔,下午茶时也给各宫送去一些。
闻欲再次去做梅花糕,是因为李安家乡总有一处偌大的空地上种满了梅树,他思念的时候太像从前自己思念师兄的时候了。
一次成功,时隔多年,但世间很多都变化了,唯有出炉时那袅袅烟雾,仿佛将闻欲置身里面,摇身一变回到十二岁。
但那日晚上李安便高烧不止,一连几天都如此,闻欲亲自照料两日,梅花糕放馊掉了,李安便生龙活虎起来。
师兄和李安都再未吃到不详的糕点,闻欲彻底心死,对于洁白的渴望。
不祥的东西威力都太大了,父亲好多年前吃的一口就应验了,惨死,找了好几天的尸身,闻欲亲眼看着绣娘将父亲缝衣服似的把头身缝起来。身上多处致命伤口,双手模糊,不是他眼前模糊,而是那手血肉模糊。
闻欲捂着嘴阻止自己哑号,忍了多天的脾性也在此刻忍着,没掉一滴泪下来。
他真的要做一个帝王了,只有狠的发毒,没有心的软弱。
闻欲摘梅花摘得心中波涛汹涌,一愣,发现自己在干什么,看了看众人,面无表情将所有材料倒掉。